“啊?这是哪里?”
语璇幽幽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半躺在一辆马车之内,而面前则坐着两个男子,一个俊朗,一个干练,俊朗的那人穿着紫金蟒袍,披着云肩,头戴暖帽,脑后还拖着三眼花翎,仔细看他的面容,正是今日午间在祥云客栈隔壁酒楼遇到恭亲王奕;另一位男子她不认识,但看样子像是奕的好友。
“你醒了?”奕对她微微一笑,“看来博川的醒神药还是挺管用的,让你吸了之后,不到一炷香便醒过来了。”
“醒神药?”语璇猛地坐起来,见自己身上裹着一件长裘,里面的衣服并没有变得凌乱,心中略略放心,然后抬头问奕,“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你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奕掀开马车窗帘向外望了望,“祥云客栈着火了,可能是有人想对你不利,所以他们给你下了迷香,你昏倒在屋里了。”
“给我下迷香?”语璇努力去想昏迷之前的场景,似乎有了一些记忆,“哦,对,我只记得我在床上躺着,樱儿坐在椅子旁在缝衣服,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睡着了。你说有迷魂香,好像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香味。”
“你中的那种迷香来自关外,”奕拿出一个小瓷瓶,“是那些边塞**为了打劫沿途客商而惯用的一种迷药。好在博川是从小在关外长大的,所以他有这种迷香的解药。”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那位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子。
那男子便是文祥,他字博川,所以奕这样称呼他。文祥也关切地对语璇道:“刚醒过来可能还会有点头晕,等会若是喝点醋就会好了。”
“哦,”语璇揉了揉太阳穴,的确还有点酸胀,“刚才是你们从客栈把我救出来了?”
奕稍有迟疑,文祥抢先答道:“是啊,是六爷冒险到客栈把姑娘救出来的!”
说罢,文祥看了奕一眼,奕“哦”了一声,眼神避过语璇,直向车窗看去。
“那真是太谢谢六爷了!”语璇连忙向奕点头致谢,“一天之内救了我两次,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王爷您!”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奕摆了摆手,“主要是姑娘身子没有大碍便好。”
文祥从奕手里拿过那个小瓷瓶,转递给语璇:“这瓶解药姑娘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语璇接过来,有点不解,便笑着问道,“不时之需?你讲话好深奥啊,能不能说得直白一点?”
“是这样。”奕转过头,正色地向她解释,“镶蓝旗的待选秀女里,可能有人觉得你会抢去她们的风头,所以就对你暗下毒手。现在我们送你回祥云客栈,以后你要多多小心,如果嗅到屋里有什么异味,这瓶解药也许能够派上用场。”
“现在我们是在回祥云客栈吗?”语璇也探头看了一眼窗外,“你们刚才不是把我救出来了吗?出来后我们去哪了?”
文祥笑道:“姑娘刚才一直昏迷不醒,六爷本打算带姑娘去找郎中,碰巧途中遇到我,所以才用解药把姑娘给医醒,既然姑娘现在已经无恙,那么咱们还是得回祥云客栈。”
“啊,是这样啊。”语璇抚着额头,“看来我真是晕了,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明白了。哈!”
“姑娘的口音虽非京腔,”文祥望着语璇的脸庞,“但语调纯正,亦没有各省方言的咬字,不知姑娘幼年居住在何处?”
“啊,”语璇想了想,答道,“家父……家父在各地当官,但我都一直寄养在直隶的亲戚家里,所以口音没怎么变。”
“赫宜氏是关外的老姓,”文祥眉头微蹙,“令尊云保大人,也是世代居住在关外,我和贵府算是同乡,但姑娘的语调完全没有关外的腔调,倒是让我颇为奇怪。”
“可能,”语璇不知道文祥为什么要纠结于自己的口音,她胡乱编了个理由,“可能我一直不在家人身边的缘故吧,所以口音有点杂,跟着谁就跟谁学呗!”
也许这个理由让文祥有些信服,他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件事,只是转头望了望奕,然后说道:“姑娘今天在圣驾面前誎言朝廷向河间府派赈,真是巾帼之举啊!”
他的话里有些词语璇没听太懂,稍稍品味了一下,才知他的意思,于是谦道:“过奖了,只是感觉那些灾民挺可怜的,所以就想帮帮他们。”
“哈,”文祥突然笑了一声,“这一点,我们六爷和姑娘真是不谋而合啊!今天六爷也在圣上面前请旨,要亲自督办河间赈粮一案,皇上也恩赏了六爷这个差使!”
“督办”和“恩赏”这些官话,语璇想了一下才明白,这对她而言是个好消息,于是喜形于色地道:“哦,皇上要派王爷去河间府查那些赈粮了吗?太好了!这样一来,那些灾民们就有救了!”
“放心,”奕见她高兴的模样,心里感到飘飘的,“我一定会让那些灾民安然度过这个灾年的!不仅要给他们发放赈粮,还要发给他们春播的种子,让他们来年也能有收成,这才是万全之策!”
“嗯!”语璇重重地点点头,“他们有了种子,才能去种粮食,也才能自己养活自己,不用再领赈济,有了粮食,他们就可以填饱肚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啦!王爷这才是治国之道啊!”她并不懂得什么是“治国之道”,她只是根据自己的理解,觉得按照发放种子的逻辑,灾民们来年一定会解决温饱,所以才临时想起来这个词,去真诚地赞扬奕。
“身为朝臣,这是应做之事。”奕望着语璇,眼神中充满了炽热,“同时,也是被你的慈悲心所感动,想了却你的这一桩心愿!”
“我……”语璇明白奕眼神中透露的含意,但她对这位王爷并没有过多的了解,虽然他两次救了自己,在内心深处对他也确实有几分好感,但那份好感是否能够让自己去接纳他的这份感情,语璇心里想不清楚,所以她准备先给自己留一点余地,只是用淡淡地语气道:“我替河间的灾民先谢谢王爷,也替我自己谢谢王爷!”
他们两人的眼神交替,全被文祥看在眼里,他是进士出身,聪明绝顶,对于这眼神和只字片语中所饱含的情愫也了然在胸,他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于是很夸张地长叹了一声。
“怎么啦,你?”奕不解,转头问道。语璇也怔怔地望着他。
“没什么,”文祥望着车厢顶部,语气感慨地道,“只是突然感叹月不常满、云不常驻啊!”
“说什么呢,你!”奕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手肘顶了顶他。
语璇自然也听懂了,她低着头,眼睛望着别处,默默不语。
“好吧!”文祥双手向前一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算我什么都没说!两情相悦,而且志同道合,这等传世的一段佳话,老天竟然不成全。我这一介书生,读烂了四书五经,竟然也帮不了人家好好儿的一对鸳鸯,唉,真是读书何用!读书何用啊!”
奕被他说中了心事,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偏头望着外面,心里的起伏随着颠簸的车厢忽上忽下,过了良久,方才说道:“祥云客栈就在前面了!”语气中透着丝丝的不舍。
文祥叹道:“詹事府已经把‘选秀’的礼章祝词上呈皇上了,今天晚间传来消息,各旗的秀女明天将要入宫遴选。”
文祥官任詹事府詹事,詹事府在清朝时主要负责管理皇后、太子的事务,但自雍正之后,不再设立太子之位,所以詹事府兼承了翰林院和内宫的一部分事务,对于选秀来说,他们主要负责一些仪式章程、祝辞祷语的拟定。文祥在衙门里文笔不错,他参与了其中大部分文稿的眷写,所以对选秀的事情非常清楚。
“明天?”语璇一惊,“你是说,明天我就要入宫参加选秀了?”
“是啊。”文祥点头道,“夜里才传出来的消息,可能各旗的都统衙门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况且,你们镶蓝旗外省秀女住的客栈又失了火,郑亲王爷一时半会且传达不到呢!”
“唉!”语璇也叹了一声,她感慨自己穿越后的命运如飘萍一样随波而流,不知会走向何方。
她这一叹,让奕心里颇不是滋味,虽然他和语璇不过见过两面,并且第一次见面便知她将要入宫侍奉自己的兄长——当朝皇帝,可是,语璇的天真烂漫和无拘无束着实深深地吸引了奕,他自三年前在储位争夺战中落败给四哥奕詝后,就一直觉得皇帝所得到的东西,其实都本应该是自己所享有的,这种感觉一直蔓延到今天他和语璇谋面。
这个女孩,并非美艳绝伦,但她的出现,似乎能让自己的周围有一种轻快松弛的气韵,并且,她的快乐不羁也仿佛是自己少年时对爱慕之人的一种幻想,于是,他很想得到这个女人,确切的说,他想从皇兄的手中抢过这个原本就该属于他的女人。
“四哥,皇位你已经得到了,天下已经是你的了。这三年来,我慢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也看惯了坐在皇阿玛御座上的你,也习惯了每次见你时都要三跪九叩,这些事尽管让我不快乐,但我都能忍,也能忍着把它做好。可是,小时候在南书房读书时我就想要找到的梦中女子,为什么会是你将要选入宫中的秀女呢?为什么我退居藩邸后只能得到的这一丝安慰和快乐也要被你给无情地抢去呢?”
奕这一个下午都在心中不断地责问,十九岁的他有过太多“失去”的经历,所以对于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会激发他心底深处那种不断追求的热情与渴望,这一晚他能在定郡王载铨的手中抢过语璇,也是出于这样的心理。
可是,当他把语璇那昏迷的身体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文祥却告诉他:“这个女人可以成为六爷重夺皇位的一枚棋子,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一枚!”
文祥的话让他有些动心,可是,在心爱的皇权与心爱的女人之间,做何取舍?奕在望着语璇那张白晳的俏脸时,始终摇摆不定。
“过了路口就是祥云客栈了!”文祥挑着帘子,淡淡地道。
奕心中一紧,他突然握住了语璇的手,手指触到语璇那冰冷的手背,心中如断锦裂缝帛般难过,他知道,手中握着的这个女人,是否归于自己,只在这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