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内筵,杨允孚《滦京杂咏》诗:「内人调膳侍君王,玉仗平明出建章,宰辅乍临阊阖表,小臣传旨赐汤羊。」注云:「御前常膳有曰大厨房、小厨房。小厨房则内人八珍之奉是也。(八珍已见前注。)大厨房则宣徽所掌汤羊是也。每汤羊一膳,具十六餐,余必赐左右大臣。予常职赐,故悉其详。」是故内筵以汤羊为主,非黄羊也。羊肉为内筵必备之物,《辍耕录减御膳》条:「国朝日进御膳,例用五羊,而上自即位以来,日减一羊,以岁计之,为数多矣。」《元史》卷一六九《刘哈剌八都鲁》传:「帝见其瘠甚,辍御膳羊戴以赐。」总之,元宫大概不甚吃猪肉,亦不甚食牛马,以羊为主。金亦是,见《金史世宗纪》。但杨允孚曾服务于御膳房,则有可讨论之处。元初汉人不得预其职,虞集《曹南王勋德碑》云:「博儿赤者,亲烹饪以奉上饮食者也,盖非笃慎强敏见知而亲信任使者不得预。」但在元季,此制坏矣。
○六十
彩绳高挂绿杨烟,人在虚空半是仙。忽见驾来频奉旨,含羞不肯上秋千。
[钱注]张昱《宫中词》:「频把香罗拭汗腮,绿云背绾未曾开。相扶相曳还宫去,笑说秋千架下来。」
案:秋千,本名千秋,汉武帝时后庭宫女之戏,历代因之。天宝时,时皇称之为「半仙之戏」,于寒食节竞竖秋千。不仅宫中,民间亦风行。此戏或由山戎传来,蒙古本俗无之,入宫后,从汉人学得。
○六十一
承宠娇行宝殿前,新裁罗扇合欢圆。进来不为凉风好,欲讽君心莫弃捐。
案:此诗引用班倢伃《怨歌行》。午日赐宫扇,似为元制,明仍之。此则进扇,不一定午日。
○六十二
大都三月柳初黄,内苑羣花渐有香。小阁日长人倦绣,隔帘呼伴去寻芳。
案:大都,即今日之北京,元时汉名大都,蒙古名「汗八里克」是也。今日英文中Khanba lik犹沿元称。《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大都路:唐幽州范阳郡。辽改燕京。金迁都,为大兴府。元太祖十年克燕,初为燕京路,总管大兴府。太宗七年,置版籍。世祖至元元年,中书省臣言:『开平府阙庭所在,加号上都,燕京分立省部,亦乞正名。』遂改中都,其大兴府仍旧。四年,始于中都之东北置今城而迁都焉。九年,改大都。」故公历一二七二年方有大都之名,至于中都之名,则金朝有之。金朝五京,燕京为其一也。
○六十三
腰肢瘦弱不胜裙,病里恹恹过一春。因识玉颜多宠幸,殿前催得太医频。
案:此诗或老妪为道。
○六十四
安息熏坛遣众魔,听传秘密许宫娥。自从受得毘卢咒,日日持珠念那摩。
[钱注]张昱《辇下曲》:「似将慧日破愚昏,白日如常下钓轩。男女倾城求受戒,法中秘密不能言。」
案:此诗仍咏宫人之受秘密戒者。
安息:国名也,即Parthia,然此地之安息乃香名。据本草,安息香有神秘性质,焚之可去鬼来神。《晋书佛图澄传》言其能烧安息香,读咒,召龙随水而来,隍堑皆满。据《通典》,北周与隋朝时安息曾以此香入贡,故得安息香之名,后则从三佛齐输入中国。《酉阳杂俎》云:安息香产于安息(波斯),安息香树亦称辟邪树。此神秘香,据F.Hirth与W.W.Rockhill之《诸蕃志注》,乃是Benzoin.安息香乃Ben zoin树胶也。
毘卢:或为毘卢舍那佛,亦作毘卢遮那佛。据云,毘卢乃佛之真身,为密教教主,但为隐身者,此种佛有五种灌顶法,以开愚者之智慧。灌顶之秘密有各种咒语,毘卢乃起于金元之际的许多佛教别派之一。《金史》卷九《章宗纪》言毘卢于明昌元年十一月被禁止。
那摩:或即梵语皈依之意,为南那之对音。又元初佛教初胜道教时,由海云掌教,继而由那摩掌教。那摩,河西人也。
○六十五
鼃聚喧阗苦不禁,不鲁罕后喻言深。东安州里池塘静,鼓吹无闻直到今。
案:不鲁罕后,成宗皇后也。《元史》卷一一四《后妃传》:「卜鲁罕皇后,伯岳吾氏,驸马脱里思之女。元贞初,立为皇后。大德三年十月,授册宝。成宗多疾,后居中用事,信任相臣哈剌哈孙,大德之政,人称平允,皆后处决……成宗崩时,武宗在北边,恐其归,必报前怨。后乃命取安西王阿难答失里来京师,谋立之。仁宗自怀州入清宫禁,既诛安西王,并构后以私通事,出居东安州。」
东安州:《元史地理志》:「东安州,唐以前为安次县。辽、金因之。元初隶大兴府。太宗七年,隶霸州。中统四年,升为东安州,隶大都路。」有元一代,皇后妃嫔有罪者,皆谪居东安州,自成宗卜鲁罕后始,次为泰定帝八不罕皇后弘吉剌氏及泰定帝妃二人,一曰必罕,一曰速哥,文宗天历初,俱安置东安州。又次为文宗卜答失里皇后,弘吉剌氏,后至元六年六月,诏去太皇太后尊号,安置东安州。总之,东安州约与伦敦塔London Tower类似,凡一党失势,则其后妃安置东安州,有罪云者,失势也。
鼃聚喧阗:谓蛙鸣不已也。王逢《梧溪集》卷五《闻蛙书事诗序》曰:「先朝不鲁罕皇后出居东安州日,其地多蛙,既遣人谕旨,蛙遂屏息,至今不鸣。」其诗曰:「翠幰文茵紫罽车,东安有旨禁鸣蛙,如何信及豚鱼类,青草开门度月华。」此说与本诗合。案不鲁罕后有贤名,按元制,弟承兄嫂,成宗应收其兄寡嫂答吉入宫,但不鲁罕与答吉母子不和,不容成宗收寡嫂,放其母子于怀孟,故与武宗仁宗兄弟有隙。不鲁罕后本有子,不幸太子夭亡。故成宗崩,仁宗自怀孟入,夺得政权。安西王未能继位,不鲁罕后遂有罪,若安西王成功,必尊为太后矣。此故事有两种说法,他一说则谓地非东安州,为怀孟,人非不鲁罕,为答吉。《辍耕录怀孟蛙》条:「大德间,仁宗在潜邸日,奉答吉太后驻辇怀孟,苦羣蛙乱喧,终夕无寐。翼旦,太后命近侍传旨谕之曰:『吾母子方愦愦,蛙忍恼人邪?自后其毋再鸣!』故至今此地虽有鼃,而不作声。后仁宗入京,诛安西王阿难答等,迎武宗即位,时大德十一年也。越四年,而仁宗继登大宝,则知元后者,天命攸归,岂行在之所,虽未践祚,而山川鬼神已阴来相之,不然,则虫鱼微物耳,又能听令者乎?但迄今不鸣,尤可异矣!」此或为偶然之事,与天命无关,见《菽园杂记》卷十一。
○六十六
暑风催雨滴檐楹,深院吴姬睡不成。梦入西湖荡莲桨,起来弹泪到天明。
案:吴姬,江南女子也。此地指浙江杭州宫人之思乡。
○六十七
白酒新蒭进玉壶,水亭深处暑全无。君王笑向奇妃问,何似西凉打剌苏。
案:奇妃即奇后,见前注。
打剌苏:酒也。《元朝秘史》卷九,答剌苏译文为酒。又《元史》卷八十《舆服志殿上执事》条:「酒人,凡六十人:主酒(国语曰答剌赤)二十人,主湩(国语曰合剌赤)二十人,主膳(国语曰博儿赤)二十人。」主酒者名答剌赤,因酒名打剌苏也。
○六十八
海晏河清罢虎符,闲观翰墨足欢娱。内中独召王渊画,搨得黄筌孔雀图。
案:虎符,元代军官所佩者,如今之奖章焉。《元史兵志》:「万户佩金虎符。符趺为伏虎形,首为明珠,而有三珠、二珠、一珠之别。千户金符,百户银符。」故以金虎符为最贵。金虎符中又以三珠为尊。大概与清时三眼花翎相当也。又虎符约与护照与令箭相似。邱处机被召时,元太祖之侍臣刘仲禄悬虎头牌来请,其牌上文字曰:「如朕亲行,便宜行事。」见李志常《长春真人西游记》。元时文学颇有讲到虎头牌子者,文天祥ò吕文焕诗曰:「虎头牌子织金裳,北面三年蚁梦长。借问一门朱与紫,江南几世谢君王?」以「虎头牌子」为授虏爵之象征也。汪元量《湖州歌》:「四川昝帅尚粗豪,万马来燕贡一遭,奏授虎符三百面,内家更赐织锦袍。」以虎符与「委任状」相等,有凡在昝帅麾下之军官,皆得元朝任用,照常供职之意。换言之,皆成新贵矣。李直夫《便宜行事虎头牌》杂剧即叙述金代虎头牌之故事也。元之牌符制度乃因袭金制,金则因袭辽制。日人箭内亘有《元代牌符考》,详论之。《马可波罗行记》亦曾言及之。
王渊:元代画家也。夏文彦《图绘宝鉴》曰:「王渊,字若水,号澹轩,杭人,幼习丹青,赵文敏公(孟俯)多指教之,故所画皆师古人,无一笔院体。山水师郭熙,花鸟师黄筌,人物师唐人。尤精水墨花鸟竹石,当代绝艺也。」并未提及王渊是元代供奉,此条可补充之。《辍耕录画鬼》条:「王渊字若水……善山水人物,尤长于花竹翎毛,幼时护侍赵魏公,故多得公指教,所以傅色特妙。天历中,画集庆龙翔寺两庑壁。时都下刘总管者总其事,刘命若水于门首壁上作一鬼,其壁高三丈余,难于着笔,因取纸连黏粉本以呈。刘曰:『好则好矣,其如手足长短何?』若水不得其理,因具酒礼再拜求教于刘。刘曰:『子能不耻下问,吾当告焉。若先配定尺寸,画为裸体,然后加以衣冠,则不差矣。』若水受教而退,依法为之,果善。」此故事可说明古时中国有懂西洋画法者,即画家先研究解剖学,能画裸体画,然后加以衣冠,则尺寸长短得当。大约戈雅(Goya)之名画有衣与无衣美人Maja,即按此办法而画者。王渊为赵孟俯弟子,相传赵氏夫妇像,即王所画。
黄筌:五代时名画家也。《图绘宝鉴》曰:「黄筌字要叔,成都人……十七岁时,事蜀王衍为待诏,至孟昶(后蜀主)加检校少府监,累迁为京副使。花竹师膝昌佑,鸟雀师刁光胤,山水师李升,人物龙(师?)孙位,资诸家之善,兼而有之,无不臻妙。……」
翰墨:案:元代在世祖前,对艺术毫不欣赏。世祖以来,渐有兴趣。赵孟俯能历事数朝,圣眷不衰者,即因其能书善画也。至文宗,则大事提倡,建奎章阁,中有羣玉司,即专门搜罗法书名画之署也。柯九思《宫词》:「四海升平一事无,常参已散集诸儒,传宣羣玉看名画,先进开元纳谏图。」注云:「凡御览法书名画,羣玉内史掌之。」文宗本人能点染,其姑(又为岳母)鲁国大长公主甚风雅,收集名画颇多,有良好艺术修养。《元史》卷一四三《巎巎传》:「帝(顺帝)暇日欲观古名画,巎巎即取郭忠恕比干图以进,因言商王受不听忠臣之谏,遂亡其国。帝一日览宋徽宗画称善,巎巎进言:『徽宗多能,惟一事不能。』帝问何谓一事,对曰:『独不能为君尔。身辱国破,皆由不能为君所致!』」巎巎为许衡弟子,洵属君子正人。元顺帝酷似宋徽宗,其人多才,而不能治天下,不免国亡身辱。
○六十九
御沟秋水碧如天,偶忆当时事惘然。红叶纵教能寄恨,不知流到阿谁边。
案:红叶,指韩翠苹故事。《青琐高议》记唐僖宗时,于佑于御沟拾一红叶,上有诗云:「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佑亦题诗云:「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置沟上流,为宫女韩翠苹所拾。后帝放宫女,佑托韩咏门馆,咏以韩氏同姓,遂作伐嫁妆。及成礼,各于笥中出红叶相示,韩氏笑吟曰:「一联佳句随流水,十载幽思萦素怀,今日却成鸾凤侣,方知红叶是良媒。」此类故事颇多,仅取其一,以注此诗。
阿剌吉:酒也。如今日之Liguor相当。《草木子》卷三曰哈剌基酒、葡萄酒「皆元朝法酒」。忽思慧《饮膳正要》卷三云:「阿剌吉酒味甘辣。大热,有大毒,主消冷坚积,去寒气。用好酒蒸熬,取露成阿剌吉。」故阿剌吉乃酒精也。《草木子》亦言其制法:「用器烧酒之****取之,名曰哈剌基酒,极浓烈,其清如水,盖酒露也。」此种「阿剌吉」盖酒精与果露之混合液,系自波斯传入蒙古者,约与今日之Brandy相当。按阿拉伯字Araq有生命的水之意,一九○六年之《通报》,曾有专文讨论之。
○七十
独木凉亭锡宴时,年年巡幸孟秋归。红妆小伎频催酌,醉倒胡儿阿剌吉。
[钱注]张昱《塞上谣》:「胡姬二人貌如花,留宿不问东西家。醉来拍手趁人舞,口中合唱阿剌剌。」
案:独木凉亭,当指上都附近之东西凉亭。周伯琦《立秋日书事诗》:「凉亭千里外,相望列东西。秋狝声容备,时巡典礼稽……」注云:「上京之东五十里有东凉亭,西百五十里有西凉亭,其地皆饶水草,有禽鱼山兽,置离宫,巡守至此,岁必猎较焉。」《元史百官志》云:「尚供总官府,秩正三品,掌守护东凉亭行宫,及游猎供需之事。」《清一统志》:「凉亭废驿,在旧开平城南,有东西凉亭,为元时巡幸驻跸之处,明洪武置驿于东凉亭。」案凉亭之能为巡幸之地者,因其地有水,广可行舟,元帝至此可荡舟嬉戏。《元史》卷一一七《秃剌传》:「至大元年秋,武宗幸凉亭,将御舟。」不但皇帝在此水嬉,侍臣亦然。杨允孚《滦京杂咏》诗:「东凉亭下水溶溶,敕赐游船两两红。回纥舞时杯在手,玉奴归去马嘶风。」此二凉亭或与今日之Riviera相当。
元时,饮阿剌吉之胡儿颇有酣醉者,杨维桢《春佒杂词》:「关右新来豪侠客,姓氏不通人不识。夜半酒醒呼阿吉,碧眼胡儿吹苇笛。」元时大都有尚饮局、酝源仓,上都有掌酝局、源仓,皆酝造上用细酒者,并隶宣徽院,阿剌吉可能由中国酝造,非外国输入者。
○七十一
燕子泥香红杏雨,苕花风澹白鸥波。一年春事闲中过,镜里容颜奈老何。
案:此诗仍咏无所事事之宫娥,或即老妪自道。
○七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