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这些书留着就留着呗，干嘛一定要还回瑶光帝姬那儿去？”墨染骨碌碌的转动着深灰色的眼睛，看着江蓠将一厚叠书打包起来。
“还书并不是目的。”江蓠沉默了半饷，“只是一种态度而已。”
“没事找事。”墨染如此评价道，“你也不嫌这么多书沉，瑶华宫可是远得很。”
江蓠默默的召唤出一朵小浮云，把东西搬上去，淡定的觑了墨染一眼，迈出门槛。
上神出品果然是有质量保证的，这么久没用了也完全没有缩水消散的迹象。
极北之地漫天铺地的飞雪席卷而来，携裹着冷寂凄清的气息。
虽然有很大一部分仙家随着帝居的迁移而迁移，然而天河以北却没有那么迅疾的沉寂下来。时而有仙家从昼宫而来，与瑶光帝姬邀酒闲谈，缅怀过往的时光。那个时候，帝姬的光华在紫微大帝的逝世后越发明亮夺目，以瑶华宫为中心，隐隐形成了一股可与昼宫相抗衡的北方势力。
然而三千年前，瑶光帝姬却突然闭门逐客，将自己关在宫殿里几百年不见任何人，曾惊艳了许多人的耀眼光华也如陈年的银器沉黯了下来。开始或许还有人念着旧情，心中忧怀时时来叨扰一二。然而被拒之门外的多了，也就渐渐的灰了心，不再涉河而来。
瑶华宫，就那样沉默在漫天的风雪之中，为人所遗忘。
现在想来，三千年前，恰也是墨染讲述中白芷身亡的时间。
她与瑶光帝姬虽未见过几次，内心却笃定非常的认为，白芷决计不会是瑶光帝姬害死的。她隐隐的觉得，白芷的死，与瑶光帝姬逐客索居有着什么关联。
——然而江蓠此行的目的，却不是探寻。
那些久远深长的回忆，与白芷有关，她却分毫都不想沾上。
分毫都不想。
来开门的是沐雨，那双墨色般清远深沉的眸子里，不自觉的闪过一丝诧异：“这是……”
“烦请告诉瑶光帝姬，江蓠是来还书的。”江蓠与沐雨之间，大抵也只剩这些客套的话语了。
“帝姬原也是将这些送你的，你又何必大老远的送回来呢？”沐雨微微的皱了眉头，似是根本就没有通告帝姬的意思。
“我知道帝姬的送书的好意，但是我也同样有不得不还的理由。”江蓠笑着摇摇头，“麻烦了。”
沐雨打开大门，让开一步：“我带你去见帝姬吧。”
“不用通告么？”江蓠微微迷惑，“这样直接进去有些不好吧。”
“帝姬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沐雨径直走在了前面，步子不急不缓，“况且是你，帝姬又怎么会拒而不见？”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沐雨语意清淡的打断她，“还是你嫌弃我跑得路还不够多？”
江蓠最终还是随了沐雨静静的前往后殿。沐雨似调侃似认真的话语，总是会让江蓠觉得窘然。
“帝姬。”见到瑶光帝姬的时候，帝姬正在庭院中坐着，素手闲闲的搁置在瑶琴的琴弦上，人却是在望着苍白的天际发着呆。园中的梅花疏落的绽开殷红的一点，静谧安然得让人不忍揉碎这片清和。
最后却是瑶光帝姬自己回过了神来，目光落在江蓠身后的小浮云上，看不出情绪来。
“帝姬，沐雨先退下了。”沐雨很是聪敏的先行撤退了，留下江蓠一人，与瑶光帝姬相对无语。
“你是要将这些还给我？”过了很久，瑶光帝姬才轻轻问道。
“是。”
“我能知道为什么么？”瑶光帝姬抬起头，探寻的看向江蓠。
“帝姬，我并不是白芷。”江蓠执着坚定的看着瑶光帝姬，“也不想重复着她的轨迹走下去。”
“不是么？”瑶光帝姬喃喃自语了一声，却是笑了，“你都知道了？你知道白芷？”
“是。”江蓠肯定的作答。
“你知道白芷，还敢来我的瑶华宫？”帝姬神情有些冷了，“你也不怕与她一样，出去的时候连半口气都不剩了？”
“瑶光帝姬，并不是那样的人。”江蓠笃定的说，“瑶光帝姬，决计不可能做任何有半点可能损害清玦上神的事情。”
“不过是一个小童而已，毁了也就毁了，清玦上神会是那么小气的人么？”
“清玦上神的在意与否，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江蓠含了一丝浅淡的笑容，“而且这样的在意，不正是帝姬一手促成的么？”
“你说的倒是挺动听。”瑶光帝姬微愣了一下，却是拿着毫不在意的笑容敷衍过去，“我竟不知，我原来是这般大公无私的人。你就没有想过你高看我了？女人的嫉妒从古以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可理喻的事情。”
“嫉妒么？”江蓠对于瑶光帝姬的辩解只觉得可笑，“这样看来，帝姬的行为确实是难以理喻。江蓠还从未听说有些人会嫉妒到为自己培养情敌的。”
“你这么一副局外人的样子，竟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净。”瑶光帝姬略带思索的看她，“你这般清醒，都让我觉得我认错人了。”
“我看古方上面写返魂香是需苍龙涎做药引的，之前我只见过清玦弄了这么个东西，如今苍龙一族尽灭，想来也无后人可以调出这么一味香料了。”不待江蓠搭话，瑶光帝姬便兀自说开来了。没有焦距的目光投向虚空，带了淡淡怅惘的神色，“我不知道返魂香到底是如何作用的，却不知重生过来的你不仅原身变化了，记忆消泯了，连性情都变了许多。”
“帝姬，江蓠已经说过了，不要再将我与白芷混为一谈了。”
瑶光帝姬却不怎么在意她的话，仍是有些惆怅的看着江蓠：“我见古书里说迷迭有增强记忆的功效，又听闻西方一些异色人种的故事里迷迭是回忆的象征。为什么你，就忘得这样干干净净呢？你曾经念念不忘，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一切都被你忘干净了么？”
“瑶光帝姬……未免太过自私了……”江蓠默然了片刻，却是如是说道，“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身上，是否太过勉强了呢？”
“自私么？”瑶光帝姬怔了一下，却是有些无谓的承认道，“或许吧。若是哪一天，我所顾虑的只有自己一人，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一时之间，庭院中只有枝桠不时将积雪抖落的声音。
“你既如此坚决，我的坚持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瑶光帝姬摆摆手，示意江蓠退下，“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书却是不必留下了。不仅如此，我倒是希望你将调香的那间小屋中的东西都搬了个空才好，也算是物归原主。——呐，你将自己摘干净了，那么我是不是也该放手了？”
最后一句极轻极轻，似是雪花融化般轻柔安逸，江蓠即便是站得很近，却也还是没有听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