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在水中的墨染被这一声哀嚎给惊醒了,涟漪微动,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便浮上来。他望着深暗无光的天空静静了停驻了一会,目光越过江蓠房间所在的方位,最终还是又沉了下去。
江蓠喘息着从床上坐起,背后的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裳。忽而她眼角扫到了窗边的暗影,神色警惕的望过去,却意外的瞄见了似是已伫立了许久的清玦上神。
“上神……”江蓠送了一口气,继而有些疑惑的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儿。”
清玦上神用那双清寒的眼眸凝视着她,似是探寻,却终究没有相问,只是答:“我发觉你的气息有些不稳,便过来看看罢了。”
“这样啊……”江蓠往后靠了靠,将被褥往上拉拢了些许,反手整了整背上靠着的软枕。不小心触到冰凉彻骨的水月鉴,不觉僵硬了一下。
江蓠的头低垂着,看不清神色。
“修仙之人,最忌执着。”清玦上神淡淡道,“七情六欲非不能染,只是应懂得舍弃。凡尘俗世结于心内,日久必生心魔。该放下的,还是放下罢。”
“江蓠知道的。”江蓠低声应了一下,沉默半饷,却是问道:“可是知道,就能放下么?”
江蓠抬起头看向清玦上神:“真的可以放下么?”
深冷的夜色在清玦上神的面上打上一层浓浓的灰暗,就连那双眼都覆盖在长长的睫毛之下。
许久,江蓠都没有等到清玦上神的回答,只在临走的时候上神替她燃起了一炉安息香。若有若无的香味袭入江蓠的鼻翼,清宁而又平和。
“安心歇息吧。”清玦上神的声音低沉悠远。
“是,上神。”江蓠掖在枕下的手握紧了镜柄,曼陀罗花的回纹硌得她手心生疼。
清玦上神却没有回到殿中,只是在天井处站了许久。冰冷的器皿在晦暗的夜色中连绵成一片低矮的阴影,似是蛰伏着的野兽。
空气里,是三千年来从未淡褪的返魂香。
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吧……所有的希望,其实都在那人醒来的时候,支离破碎成天河里的星子。所残留的,不过是幻梦而已。
七分相似的面容,一睁开眼,却会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染上了淡淡蓝色的眼眸里,失却了小心翼翼的仰慕、信任、关切,换上了忐忑不安的陌生、警惕与疏离。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用天真烂漫的笑颜看着他,却在他的目光与她对视时羞赧的收回。也不会有人傻乎乎的磨尽了一整片林子的梨花,却也不愿意放弃一张方子。更不会有人只因为对他全心的信赖,即使灵识被烈火灼烧也不愿意放开手中的炉火。
那时候他不明白她纷繁而莫名的情愫,也任由她内心的思绪纷乱的滋生疯长。他永远都站在方丈之远的地方,静静的安然的看着她的一切作为,不言语不相问,似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旁观者。
有段时间瑶光给她带了许多人间的话本故事,她看着看着便抽泣起来,晶莹的泪花一朵朵的打在书页上,染湿了墨色。他远远的坐在一边,却听见一直一字一句都斟酌良久在开口的人儿,第一次冒冒失失的问他:“‘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这话,是真的么?”
他清晰的记得,那时他极为冷淡而无谓的揉碎的她的想象,清泠的声线撕裂了虚妄的美梦:“不过是凡人的贪嗔罢了。生死由命,哪里来得那么轻易。”
他一直当她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随意的闲置在自己的殿中。她鼓着莫大的勇气与他说话,他便简短的回应几字;她若远远走开,他便视她如若无物。
可是当感应到遥远北地,皑皑雪原中逐渐虚弱的气息时,他又为什么会那么急迫的掠过天河赶到她的身边呢?当带着她回到清渊殿里,却也还是只能看着她的呼吸一点点衰弱下去的时候,为什么他的内心有一种惶然与空虚呢?
那么孱弱的声息,他想止了她的话语,止住不断逸散出去的生命力,她却第一次坚决的拒绝遵从他的话语,一意孤行的做着最后的道别。
“有时候白芷在想,如果可以强大得像瑶光帝姬一般就好了……可以与您并肩而立,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着爱慕的话语……可是……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他们离您好远好远……那样子的上神好寂寞……”白芷断断续续的声音渐渐的低迷下去,微小得连他的耳力都快听不清晰了,“可是现在白芷却觉得……白芷宁愿,从来没有爱过您……这样的话,白芷就可以一直一直安分的,简单的呆在上神的身边,不奢求也不会去争取……或许这样洗就可以呆在您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虽然您或许并不会在意……但是白芷却觉得……若是可以伴在上神的身边……”
白芷轻咳了几声,气息越发的幽微:“若是可以……清玦就不会……不会那么孤单吧……”
他是九天唯一的神……却依然有力不能及的事情。他也从不知道,他一贯不甚在意的人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结成放不下的心魔。
生死由命。他曾说过的话,最终撕碎的,却是自己的执念。
烈焰谷的凤凰泪,深渊海的苍龙涎,天极山的寒池水,妖魔界的墨玉花……
返魂香的每一味材料,即便是他,也耗费了百年时光才收集齐所有的材料。又是百年的炼制才最终得到天下只此一炉的香气。
穷碧落。尽瀚海。聚天香。
所谓天香,也不过是迷恋尘世的味道。忘不了的,只有她守在香炉旁淡淡呼吸的味道。
至今仍未散去,也将永生存在的味道。
然而散发出最初香味的那个人,在失去后才知道,已经回不来了。
清玦看着浓的化不开的夜色,朝着看不见的结界伸出一只手掌。只要轻轻的一点,上方轻薄的结界就会瞬间支离崩塌,历经千年不曾散去的香气就会瞬间烟消云散。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最后却还是缓缓的,将苍白的手指收拢在了袖中。
清渊殿中如往常一般,空气中馥郁得令人窒息的香气,始终未曾散去。
摇摇欲坠的美梦,早已碎裂的内里被勉强的锁在虚华的表象之下,维持着流光溢彩的假象。
————————————————————没存稿的孩纸表示很纠结><为了保持日更抛下看了一半文……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