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突然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一个决定,这让他在这个即将下雪的冬日黄昏中仿佛看到了金光灿灿的朝阳一般欣喜与惊讶。
“抹布兄弟,你说的是像神仙一样被供奉着,这是什么意思?”楚秀此时也顾不得担心抹布会不会觉得自己古怪,生怕自己会突然失去勇气改变主意,急急向前探了探身子追问道。
抹布自觉语气有些不善,立刻换上了一副关心的口气说道:“林小姐是万家楼的上宾,两位掌门都对她恭敬有加。”抹布说的都是实话,楚家似乎与万家楼是相识的,他觉得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可这是为什么呢?”楚秀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位小姐是魔教后裔,与秉持武林正义的万家楼该是不两立关系。”觉得自己语气太过热切,楚秀立刻又解释起来,“那位小姐与小女年岁相近,楚某总是不自觉地想到那位小姐的处境,抹布兄弟你别介意。”
抹布的脸朝着地面,一丝不屑瞬间划过。听了楚秀一番东拉西扯,抹布明白了楚秀这是在打听林倩儿。他猜测着这个楚秀恐怕是个一心想要攀上万家楼这棵大树的不入流的歪门邪道,估计想着林倩儿是在他的地盘上被逮到的,于是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亦有几分功劳,所以现在正在想方设法为自己表功,期待哪一日能得到些妄想中的奖赏。
“两位掌门宅心仁厚,自然不会为难一位年轻姑娘。”抹布不清楚楚秀到底对万家楼了解到各种程度,本决定什么都实话实说一点儿不带自己的意见,可想想自己现在也算是万家楼的人,便随口说了点儿掌门们的好话。
这本是抹布随口的无心之词,可楚秀听来却无异于一记重锤,猛地砸开了挡在他眼前的一面墙。
楚秀当然也清楚这并不是万家楼二位掌门的善心所致,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它所带来的这个结果对于楚秀来说无异于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
不会被杀掉,不会被囚禁,不会被折磨!
看着楚秀陷入了沉思,抹布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朝楚秀鞠个一躬:“抹布蒙楚老爷不嫌弃,为小的安排了镇中上好的客栈,小的虽内心惶恐,无奈腿脚实在不便。今日冒昧上门,一来是问候老爷与夫人,二来是祈求老爷夫人宽宥,容小的再叨扰几日。待小的这副病体残躯能拖着走回万家楼之时,立刻便返程绝不耽搁。”
楚秀恍恍惚惚只听到了抹布的半截话,不过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
“抹布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楚秀显得很热情,“还有就是,前些天庄园中为祛病瘟不便待客,眼下所有事情都已办妥。抹布兄弟你今日就不必回镇中客店了,行李物什我着人去客店中取来便是。”
那个模模糊糊的主意在楚秀的脑海里蹦哒,搅得他头脑一阵一阵发昏。他不像楚夫人一样果断,一旦有了一个想法就会立刻想尽办法将它变为现实。想到这一点让他有些气馁,许多往事一下子浮现在眼前更是让他生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愧。他不擅长由自己做出任何决定,更确切的说是他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决定。就连他与夫人的婚事,现在回想起来,也只是夫人突然之间决定后又突然之间来向他宣布这个他显然会同意的提议的。
楚秀很惭愧自己无法拥有夫人那样的魄力,这是他最敬畏夫人的地方,亦是他渐渐开始觉得不能忍受的地方。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楚秀被自己吓了一跳。
“我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楚秀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什么,楚老爷您说什么?”抹布没能听清楚秀的低语,语气谦卑地询问道。
“哦,我不过在考虑到底该将哪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让抹布兄弟你住。”楚秀经抹布一问,瞬间清醒过来。这个仆役来自万家楼,此时他要求暂时不走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让他住到庄园中来,也好方便自己筹谋。
“这哪里使得,”抹布连连摆手,“抹布一介仆从,随便一间柴房就行了,哪里还需特地安排!”
“要的,要的。”楚秀不容抹布推辞,轻轻拍拍桌子,“我看这处院落就挺好,抹布兄弟你腿脚不便就不要再走动了,就是这儿了。”说着他站了起来开始往外走,“抹布兄弟你就先在此歇息,楚某这就去安排。”
抹布还想推辞,奈何他动作稍慢,待他起身之时,楚秀早已走出了院子。他早前已经领教到了楚家庄园内曲折道路的厉害,见楚秀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便也不再继续追赶,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椅子里,仔细打量起了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像是打量一件自己的衣服一般。
楚秀走在庄园内的小路上,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不经由夫人的同意,便擅自将抹布留在了庄园当中,不知夫人得知此事该会如何动怒?让楚秀自己也吃惊的是,想到了这一点之后,自己竟然没有惊慌,反而有一种做了坏事后的得意之情。
楚秀走得飞快,感觉有凉凉的东西打在脸上,他不禁停下脚步,仰起了头。
细细的雪花在黄昏后飘洒下来,太阳已经下山,天空却一片亮堂。楚秀将脸上的雪花拂下来,觉得自己的心也跟此时的天空一样亮堂。
楚秀沿着熟悉的小路前进,突然想到了那个与外界隔绝的山坳,那段让人惊心的盘旋台阶,一时之间猛然发觉,那台阶与眼前曲折的小路是何曾地相似!
有仆人挨个儿将小路边的灯笼点着了,楚秀放慢了脚步,看着不停摇晃的火光,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走在那条边缘燃着火的台阶之上。
楚秀浑身一颤,似乎觉得当年那个头也不回顺台阶而上离去的背影在这一刻重叠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