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江河气得肺都要炸了,他在心里将丁道西两师徒骂了一万遍,却仍然无法平息他像个破烂似地被熊小满连拖带拽着到处走的愤怒。
若是陆寻裕没被丁姓师徒给弄走了,眼下就应该是由他跟着自己了。就凭那个臭小子的小身板,自己吼两句恐怕都会将他给震得摔倒在地,怎么能强行将自己给带走。可这个熊小满,明明跟自己一样被关了这么久,吃不好也睡不好,自己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没有人形了,可他还壮得跟一座小山丘似的一点儿不见掉肉。
褚江河在上一轮挣扎后休息了好一阵,眼看着二人又快要走进一个人群聚集的市镇,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来个故技重施,向路人撒个谎寻求帮忙。
没想到脑子不怎么好使的熊小满此时却像是陆寻裕附了身似的,褚江河这边眼珠子一转,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个老头子的意思。
“褚药师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比较好。”熊小满两只像树杆似的粗手臂从褚江河的两边腋下穿过,身子微微扭曲将瘦猴子一样的老头子夹在自己身边。
“老实什么?”褚江河费力地扭过头,向上仰视着熊小满布满汗水的脸颊,“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木头来指挥我了?”话虽这样说,可褚江河刚刚能触到地面的双脚,却不得不随着熊小满前进的步伐而向前移动,否则被抱住胸口的他就会像被折成了两截一样悬挂在熊小满的臂弯上。
这样当然能使熊小满更加辛苦,从而达到使他减慢速度甚至放弃前行的目的。不过试过这种方法的褚江河却知道,固执的熊小满是不会轻易就屈服的,而在这个山一壮实的小伙子被累死之前,恐怕自己这个落叶似的老头子就会率先因为胸口承受太多压力而暴毙了。
“没人会相信你的胡话的。”熊小满因为心急语气显得很不耐烦,“谁会拐骗你这样一个老头子?”
熊小满边说边加快了脚步,被他抱挟着的褚江河也只得随着他加快了双脚的挪动频率。褚江河身子朝前倾斜,与自己的下半身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若是没有熊小满有力的手臂支撑着,由他自己来保持这个姿势恐怕连一眨眼的功夫也坚持不了。想着这个除了一身蛮力之外一无是处的小子,偏偏就凭借着惟一的这一个优势就制住了自己,褚江河忍不住生出一股壮士暮年的苍凉之感。为了保持住扭头向上瞪着对方的姿势,他收起随意垂下的双手,死死地扣在熊小满交叉的双手上撑住了上半身忿忿说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相信?跟我耍心眼恐怕你还差得远。”
“我有的是耐心向别人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熊小满眼睛盯着路看也不看褚江河,略带着喘气说道,“只是要你再忍受一遍被别人当作老疯子,不知你能不能受得了。”
“你!”褚江河气急,挥舞着双手想要扇熊小满耳光,却被他朝后一仰给躲过了,气急败坏的他低下酸疼的脖子,照着箍在自己胸口前的手便咬了下去。
熊小满手上吃痛,不由得缩了一下身子,紧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却没有放松丝毫。
“你咬吧,”熊小满在手臂上加了些力,制住了扭动不止的褚江河,“这样反而更能让人相信你是个疯子!”
褚江河气急,却知道熊小满说得没错。在经过上一个市集之时,他就灵机一动,向着对他们这一对模样奇怪的赶路人纷纷侧目的众人呼救,说是自己被熊小满给拐骗了。不料不待惊慌失措的熊小满想出应对之言,就已经有过路人替他想好了说辞。
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大娘颤颤巍巍地走到二人近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就在她向熊小满伸出手之时,别说是褚江河,就连熊小满自己也以为自己会挨上一耳光。不料那老大娘竟温柔地抚摸着熊小满胡子拉碴的憔悴脸颊,眼中噙着泪水,心疼不已地赞叹道:“如此孝顺的年轻人真是难得啊,瞧瞧这老父亲都疯成什么样子了,还如此不离不弃。”
一时间褚江河与熊小满都惊呆了,又羞又怒的褚江河撑起身子朝那说话的老大娘吐了一口口水骂道:“你才是个疯子,满嘴喷粪的老妖怪!”
慈眉善目的老大娘估计活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粗鲁的言语,只见她原本红润的脸庞在瞬间变得煞白,身子止不住地摇晃起来,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几个看热闹的人立刻上前扶住了老大娘,熊小满立刻紧紧挟着褚江河,一边小鸡啄米似地不断向周围的人鞠躬,一边顺着老大娘方才所言向众人解释褚江河正是自己不幸害了疯癫之病的老父亲,眼下他们父子二人正是据人指点要前去寻医问药。
在熊小满一番声泪俱下的表演之后,众人的愤怒很快便转换成了对熊小满的同情和对褚江河的怜悯。那一段经历,对褚江河来说,简直如同梦魇一般可怕,以至于眼下熊小满以此为威胁立刻便起了作用。他立刻松开了咬住熊小满的嘴,重新垂下了双手任由熊小满挟着自己往前走。
“我原本觉得你没长脑子。”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褚江河终于忍不住了,又絮絮叨叨地嘀咕起来,“可有时又觉得你长了两个脑子。”他扭过头,斜着眼睛看了熊小满一眼,那憨厚老实的长相让他忍不住一阵生气。
日头越来越高,拖着一个人在野外无遮无挡的太阳底下飞快走了许久的熊小满开始喘起气来。可褚江河不是很确定对方根本不搭理自己,到底是因为疲倦还是不屑搭理自己。
“你若如此厌恶我,大可将我留在天星山自己走就是了。”褚江河不准备放过不言语的熊小满,或许是因为在体力上自己不敌对方被制住了,便想在其它方面找一找优越感,“又或者你将我随意丢在哪里就好,为何偏偏要不辞辛苦地带我上路?说老实话,我不仅会在路途中给你增加负担,待我们抵达了万家楼后,我还会给你制造出无尽的麻烦。”
“制造麻烦?”褚江河这番话果然引起了熊小满的兴趣,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低下头看了褚江河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褚江河在熊小满手里使劲扭了扭身子以便自己的头能抬得更高些,却因此而破坏了双脚的平衡,脚步一乱他的身形便踉跄起来。这般动静惹得熊小满以为他又要闹腾,本就如铁钳般紧紧箍住他的双手又加上了几分力道,勒得他感觉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
“你先松松手!”褚江河的舌头止不住地往外伸,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变得含糊不清起来。不过熊小满见他知趣地停止了挣扎,便稍稍收敛了点力道让对方又能正常呼吸了。
“我的意思是,”褚江河咳嗽两声后说道,“你要去找陆寻裕你就自己去,何苦非要带上我?况且,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身在万家楼的?”
“丁大侠说了,”熊小满说道,“陆寻裕已经帮他们办完了事,所以耸们依照承诺放了我们。既然他没有回来寻我们,那他一定是去万家楼找林姑娘去了。”
“那你就自己找他去啊!”褚江河知道自己说这些没用,可说出来总好过憋在心里生闷气,“丁道西是要放了我们,可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走啊!”
“你为何不愿走?难道说没长脑子的那个人是你不成?”熊小满说得一本正经,褚江河如同往常一样,不知他是不是故意在气自己。
“你才没长脑子!”褚江河忿忿骂道。
“你方才还说我长了两个脑子呢!”熊小满这时反应得倒是挺快。
“那我判断失误!”褚江河立刻将话头接了过来。
“那你怎么知道你不愿离开天星山的判断是对的呢?或许那只是你神经突然不正常冒出的愚蠢念头。”熊小满依旧一本正经。
“我要等在那里,等李临风那个混蛋来时找他报仇!”褚江河被熊小满气得说起了实话。
“你看你果然是傻了吧。”熊小满低下头给了褚江河一个怜悯的眼神,“李临风如何会知道他的亲生女儿此时身在天星山,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丁道西费尽心思将那真正的妖女掳来难道是关着玩儿的?”褚江河对熊小满的说辞嗤之以鼻,“我们都是知道这件事的人,他们为何会如此轻易地放咱们离开,这就分明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件事是否会得到保密。因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将此事公开,好抢万家楼的风头。你想想此事一经传扬,原本一心以为自己的女儿正安逸地过着日子的李临风,会不会气得发疯然后找上天星山?”
“这倒也是。”熊小满点点头,诚恳地对褚江河的说辞表示赞同,不过紧接着他又继续说道,“可咱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陆寻裕,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他。”
“这事很快便会传得尽人皆知,”褚江河早的口气软了下来,试图劝动熊小满,“根本用不着咱们特地跑去通知他你说是不是?”
“万一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呢?”熊小满认真地说道,“林姑娘现在顶着魔教妖女的名头,随时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若是在拖延的这段时间里出现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对得起陆寻裕?”
“烦死了!”褚江河大叫一声,“他的林姑娘是人,我的裕儿就不是人了吗?”
“可你也是人啊!”熊小满低下头,一滴汗水落下来沾到了褚江河的脸颊上,让他一阵恶心。
“我不是人难道是鬼啊!”褚江河一边抹掉脸上的汗水,一边侧过脸不再仰面向上看。
“活人总是比死人重要不是吗?”熊小满诚恳地说道,“我师父教我时就跟我说过,挖人家坟固然不对,可为了活着的人,这已经死去的人便不再那么重要了。”
“呸!”褚江河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一个死挖坟的嘴里说出来的歪理!”
熊小满因为疲惫与炎热本就通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些,他气鼓鼓地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师父。”说完他有点后悔如此粗鲁,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后说道,“反正你还活着,不能为了死人不要命。”
“我怎么不要命了?”褚江河觉得莫名其妙。
“就凭你如何对付得了李临风?”熊小满口气中满是不屑,“你留在那儿,只能等着他找上门来后杀了你而已。你是陆寻裕的师父,你跟林姑娘一样都是他最在意的人,我要帮他与林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也要帮他保得你平安无事。”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褚江河恶狠狠地说道。
熊小满闻言,憨憨地笑了一声:“不必跟我客气的,陆寻裕救了我的命,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定不会辜负于他的。”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褚江河忍不住嚷了起来。
熊小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看看你吧褚药师,方才还好好说着话呢,怎么突然又暴跳如雷起来了?待咱们找到了陆寻裕可一定让他好好给你瞧瞧,看看是不是这些日子被关在地窖里给关出什么毛病来了。”
褚江河已经懒得费力抬起脑袋去瞪熊小满了,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地面,似乎这样看着就能将地面吸引到他跟前来。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一头撞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