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十月,京师的天儿是说凉便凉的,夜间关着门窗依旧可闻外边呼呼的风声,宫中一概女眷业已换上了冬衣。
十月初一历来是宫中冬祭的日子,各宫的主子小主们早早儿的便前往慈宁宫请安,随后莺莺燕燕的一溜儿人簇拥着太后和帝后前往天穹宝殿祭祖。
天穹宝殿是天穹宫的主殿,天穹宫在内廷的东南角,左邻着容沅现居的明心庵。天穹宫平日里的事务并不多,宫中也只有两三个负责洒扫的下人,前两年均是在冬祭前由容沅带着人来准备冬祭事宜。这几日容沅静居明心庵,倒是闲的很,是以皇上虽差了如今两仪殿的掌事女官卯月带人做准备,容沅依旧会去天穹宫帮衬一把。
冬日的风甚是凌厉,容沅裹着厚厚的狐皮大衣,依旧止不住的发冷,只得紧了紧衣领,遥遥的望着西边的筒子巷。
只见远处明黄色的帝辇缓缓而来,后侧依次是太后、皇后和各宫妃嫔。帝辇于明心庵前停下,容沅行了行礼道了万福,起身只见帝辇侧的八宝掀起帘子,皇上明黄色的半身龙袍,头戴十二旒冕,面容瞧不真切。
“听卯月说这些日子你在天穹宝殿帮衬?”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
容沅低头恭敬道:“回皇上,奴婢瞧卯月还不甚上手,是以提点了一下。”
皇上点了点头,有上下的瞧了两眼容沅,道:“怎生如此素净呢。”
容沅一身洁白的狐皮大衣,里边是月牙白的罗裙,除了耳上一双珍珠坠子便再无装饰,这般装扮宫中自是少见,倒是有些纤尘不染的出尘之姿。容沅道:“奴婢在这儿较清闲,静坐的时间较长,是以渐渐懒得动那些脂粉首饰,还请皇上见谅。”
皇上道:“待安康身子大好了便还是回两仪殿当差罢。卯月到底是不及你万事上心的。”
说罢帝辇一行便再度往天穹宫而去,容沅在帝辇后侧缓缓跟着,却有身后赶上一名宫女,说是太后寻她,便顿了几步,正与太后的车辇平行而行。
只见侧帘被一双涂着蔻丹的手掀起,露出太后保养得宜的侧脸:“哀家听说你家与曹家的事儿了,你在哀家宫里当差两年,哀家瞧你是个知分寸的姑娘,皇上如今喜欢你在御前侍奉,但莫忘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容沅自是不敢在太后面前造次的,垂首认真地应了,又听太后继续道:“区区一个女官也是委屈你了,但只要你安分守己的,皇上与哀家也断不会让人动了你一根毫毛的,也断不会有人小瞧了你。”
容沅交叠的双手一紧,听了太后的话这才恍然大悟,为何皇上依旧会让自己回两仪殿当差,并不是看重自己办事利落,而是为了提点曹靖国。你曹靖国的义女如今在宫中只是小小的一名掌事宫女,只要曹靖国一有不安分,立刻就能寻个由头,即使是宫中的一个小主也能治了容沅的罪。
片刻便已是天穹宫的宫门,太后举在车辇侧帘的手一收,明黄的侧帘缓缓落下,沿着缝隙传出太后清冷的声音:“谨言慎行罢。”
天穹宝殿内飘出甚浓的檀香,熏得容沅脑中有些晕晕乎乎的。
帝后一行方才在殿内依次站定,却有太监前来通报,说是慈德妃到了。殿中突然一静,纷纷望向殿门,却见一女子着着青色的披风,里边隐约可见同色的宫装,在宫女的搀扶下跨进了门槛,唇色青白,四肢也瞧着似乎有些脱力。
皇上见了忙上前扶了她的手道:“绣韵,你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来者便是定康宫的主位慈德妃陆绣韵,这位德妃娘娘自从洪靖元年小产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几乎是从不踏出宫门的,太后也特许了她独居一宫以作静养,便是容沅进宫三年,但见过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日子一久,宫中也大多忘了这位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德妃娘娘了。
德妃浅浅一笑,却是如三月暖风拂面般温和,道:“妾身近些日子身子似是感觉好些了,祭祖是大日子,妾身自觉能走动便来了,只是皇上同众位妹妹们莫要嫌臣妾病怏怏的便好。”
皇后秦氏听到德妃说到“妹妹”二字时抬了抬眼,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德妃同先皇后是最早跟着当今皇上的,如今先皇后已过世,德妃称谁为妹妹都是应当的。
“怎会呢。”皇上亲自扶了德妃在太后与皇后身后站定,这才自己走至供桌前,结果宫女递过的贡香,与众妃嫔一同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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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道两侧朱红宫墙绵延深长,冬季的风儿从御道穿过,更是显得凛冽。容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身侧是一袭胭脂色的华昭仪,不过许是有些冻着了,唇色有些发白,在胭脂色的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虚弱的样子。
两人快步走过御道,转过西宫门便可见昌庆宫的宫门,容沅对华昭仪身后的封儿道:“快些回屋里为你家娘娘准备好姜汤,”说罢担忧的看着华昭仪,握了握华昭仪的手,顿觉仿佛抓了一块寒风里的冷玉,凉意一直透到心里,忙道:“娘娘的手怎么这么凉,还是快些进屋。”
华昭仪笑道:“不碍事,这安康一个月大已经是个不教人省心的娃儿了,却是可爱的紧,你也好些日子没来瞧过她了,可没有你这般做姨的。”说罢露出一脸温柔的神情,每次华昭仪提到安康便是这般。
容沅一手依旧牵着华昭仪,一手推了下华昭仪的手肘,佯装气道:“你这才刚过完月子,还这般孩子气,若是落下什么病根的到时可有你哭的了。”说罢突觉不吉利,忙道:“呸呸呸,瞧我,如今不在御前当差越发胡言了。”
言语间两人已跨进昌庆宫的宫门,封儿忙从里屋出来将一个青铜莲花纹雕的手炉塞进华昭仪的怀中。华昭仪一手抱着手炉,一手却拉着容沅直去东暖阁瞧安康。
进门便觉暖阁里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当真是通体舒畅,两人解下外衣走近床前瞧安康,只见小娃儿大字型的躺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不知道在天花板上找些什么,突见华昭仪出现在视线内,忙挥了两下小手儿。
容沅笑道:“那么小的娃儿莫不是已经认人了吧。”说罢也凑上前,只瞧见安康又挥了两下小手,然后撅了撅嘴,似是不满意娘亲不去抱她。
一侧的乳娘是个和善的妇人,身材有些发福,却是很实在的样子,抱起安康凑近两人,安康在乳娘的怀中却不安分,两条小腿儿一个劲儿的乱动,逗得华昭仪和容沅相视而笑。
再看安康却是伸着小手直挥,容沅细细的瞧了一下,再看华昭仪发髻上的粉玉玛瑙牡丹钗,色泽亮丽,看来安康是看上那朱钗了,便笑道:“这才小小年纪便已知道爱美了。”
华昭仪可不敢将头钗给安康把玩,就怕那尖尖儿伤着小娃儿的细皮嫩肉,便随手取了个胭脂色金线绣莲的香囊道:“小娃娃喜欢些五颜六色的玩意儿罢了。”
却见安康一手抓着小香囊,一手抓住香囊下得璎珞坠子,两手扯了两下,突然扑一下松手将香囊丢在了地上,继续挥着小手想要华昭仪头上的朱钗。
即便是乳娘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康见大家都笑,也咧嘴笑了,端的是讨喜可爱。
见安康不依不饶的要那牡丹钗,华昭仪只得让乳娘将安康放回床上,这时封儿进来说是姜汤准备好了,华昭仪便拉了容沅回昌庆殿。
用过姜汤,顿觉身子暖和好多,华昭仪同容沅坐在榻上,边拿出几件小娃儿的衣饰给容沅看,只见件件衣物都是上好的缎子,绣线也是一等一的,只是绣工有些勉强,容沅便知是华昭仪自己绣给安康的。突然抓了一件枣红色的小袄,只见上边绣着好多小小的福字,倒是喜庆非常,夸道:“这件很是漂亮,娘娘想必花了不少时间吧。”
华昭仪摸了摸那几个福字,笑道:“妹妹也瞧出我手艺不好了吧,也就这福字绣的还算到位。”
容沅放下那件小袄,又随手取了一件,道:“有那份心才是顶顶重要的,安康自是会喜欢的。”
华昭仪娇瞪了容沅一眼,道:“她那般小,哪知道喜不喜欢的。”说罢放下手中的小衣,坐正了身子道:“皇上准你日后回两仪殿当差了?”见容沅点头便又道:“这几****看安康的样子很是不错,明儿个我请薛太医来瞧瞧,指不定便已没事儿了。过几日爹爹要进宫,我会差封儿去找你的。”
两人又是闲聊几句,不自觉就转到了之前冬祭的事儿上,华昭仪道:“德妃许久都不出宫门的,记得上次见她还是过年那会儿,转眼便快一年了。”
容沅之前在两仪殿当值,知道的事儿自是比华昭仪多一些的,只道:“倒是皇上每月必有一天是会去定康宫的,只是不留夜罢了。你我都是五年进宫的,我也不甚清楚元年那会儿的事儿,却总觉得皇上待德妃总是客客气气的,似是内疚似的。”
华昭仪想了下道:“莫不是为了那会儿德妃肚子里的那个?”
容沅笑道:“这是天晓得的事儿呢,你还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之前月子不坐便巴巴的跑去太后那儿告罪,如今入冬了也不晓得好好养着,别以为以前身子好便可以折腾了。都是做了母妃的人儿了,还这般不消停,还说安康呢,我瞧她呀,准是像你。”
华昭仪调笑道:“我可是西塞长大的,安康可不同呢,日后还有劳容姑娘细心调教呢。”
容沅啐了一口,道:“真是老大不正经的。”说罢自己也笑了,转而道:“不知安康睡下没有,那粉嘟嘟的样子真想再去瞧一眼。”
听容沅夸自己的女儿,华昭仪自是欢喜,起身道:“那便去瞧瞧吧。”
却听扑通一声,抬眼一瞧,却是封儿进门被门槛绊倒,摔在了地上。封儿也顾不得疼,一副哭相,急道:“娘娘,帝姬咳血了。”
华昭仪一听,身子一僵,随后疯了似的奔出了昌庆殿,容沅也急急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