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坐在摇晃的囚车里,拉车的老马喘息不定,骨瘦如柴的身子走起路来好似散架的骷髅。
“该死的老马。”
赶车的士兵诅骂一声,扬起马鞭就想一晃,旁边的老兵夺过鞭子。“别抱怨了,小昆,抱怨没用。”
“先是递减军饷,现在是减少军用物资,他们难道不怕我们造反?”
“姆王朝的家伙才不会管我们的死活,真要战场交锋,我们能顶个屁用?”
叽叽嘎嘎的车队驶进一片丛林,阳光倾洒而下,在林间落下大小不一的光斑。绿意苍翠中,庄严的太阳塔隐约其间。
“小子,喝水吗?”前排老兵转过身,从腰间解下水壶递到海因面前晃了晃。
“谢谢。”海因嗓子生哑,毫不客气的接过水壶猛灌一口,然后像个酒鬼遇到佳酿将它一饮而尽。
半月前,海因从废墟中醒来,眼前灰沙满天,零星火焰跳跃焦木。跌跌撞撞中他跑到隔壁,跳入眼眸的是达莫大叔触目惊心的焦尸,这让海因几近崩溃。想到爷爷临终前的依托,他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瞎子达莫。
火海中逃脱的细节早已模糊,但海因永远记得昏迷前听到的那句话。大火烧毁了一切,而唯一的幸存者只有他。
海因低垂着眼睑,深邃的黑眸被自责掩盖。他的手缩进衣袖,摸着藏在里面的金丝钱袋,紫金币早被他投入残余的火焰。这个钱袋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他发誓要找到它的主人,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他都不会放过他对自己家乡所做的一切。
“看,太阳塔。”
老兵的话让海因抬头望去,古老的塔顶映入眼瞳。
太阳塔——为供奉至高无上的太阳神『拉』而修建。
姆大陆七大城市除姆都以外,其余六大城市中轴线的最东面与最西面各建有一座这样的祭拜场所。按照姆人的宗教习俗,只有火灵祭司与用于活祭的女子才能登上这类梯形建筑的顶部。
祭典每年举办一次,东面太阳塔于每年元日第一缕曙光升起时被祭司施法点燃火焰,当元日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时,西面的太阳塔将进行活祭仪式,这类被姆人视为神圣的宗教仪式吸引着大批四面八方涌来的朝圣者。
姆子民理解死为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他们毫不畏惧死亡,并怀着对它的崇高敬意,这也使得未婚女子把能被选中充当祭品看作最高的荣耀,他们坚信这将是整个家族的福祉。
火成了姆大陆最为神圣的元素,火刑也顺理成章荣升为了最高级别的死亡形式。它是对死者灵魂的告慰。
这片古老的大陆千百年来一直被强大的火系家族统治。第一代拉姆古拉坚信自己的帝国是太阳出生的地方,因此把母亲姆的名字作为整个大陆的称号,也预示着生生不息。到索纳王时期,他们的宗教信仰更加强盛,并影响着周边所有的已知世界,也就在那时,亚特兰蒂斯人慕名而来。
“头儿说在这里休息片刻。”前方传来洪亮的军令,队伍前进的速度开始放缓。
马车、拉车、行军包等等物件被散乱的堆放一处,士兵们开始稍作休息,他们会在下午进入贝隆城。
这支部队是“普港湾事件”后从巴洛赶来收拾残局的先头部队,当他们在废墟中发现海因时将他绑了起来。部队头领说他有义务把海因押回姆都让上头对他进行审判。海因没有反抗。
“小子,去林子里撒尿吗?”刚才递水的老兵问。
“不,我不想……”
但囚车的门已被老兵打开,“我带这小子去撒尿。”身旁的同伴见状只是一笑,并未阻止老兵粗暴地拉着海因走向密林。
进入林间,老兵停了下来。只需对方一个眼神,海因便寒意涌背,他四下打量,他们离太阳塔一百米,离部队两百米。“你想干嘛?”从小在普港湾长大的海因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他却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我要回去了。”他自顾自地向队伍走,却被老兵粗暴一拉,转瞬他已经被对方给按到了一棵大树上。
“放开我。”海因怒吼道。他知道这群人,常年在外行军,缺少女人,稍有空闲就去小店找乐寻欢。
“小子,放乖点。”老兵警告。
海因毫不遮掩自己的敌意,只要这家伙敢对他做什么,就算拼命,他也不会让他得逞。
老兵一扑上前,宛如饿兽遇到乖兔。
短短几秒,海因从草地拾起一截树枝,力量之猛,一头扎进老兵厚实的胸腔,树枝变得锋利无比,宛如上等加持的黑钢血刀。
老兵瞳孔紧缩,胸腔的鲜血疯涌而出,他趔趄两步,接着克制不住重重倒向地面。
海因站在原地,手里的树枝暴饮鲜血,怎么看也不像可以伤人的利器。霎时,他猛然回头,军队的头领就在身后。
头领冷目观望,从腰间抽出长剑,海因握紧树枝,而他只是从旁走过,站到微弱挣扎的老兵面前,接着剑光急下,彻底了结了那人性命。
“为什么要杀他?”海因的恐惧尚未退去,他刚才是避开老兵的要害而刺,但头领却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不想被夜晚的亡灵缠身就准备出发。”
傍晚,车队驶过丛林,进入了贝隆城。
贝隆,姆大陆的第五大城市,也是姆的军事重地,排在巴洛之后,再之后是第六大城市辛和第七大城市凯基,姆大陆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几乎都由此地诞生,近年来的不稳定因素并没有影响到贝隆继续强大它的军事力量。
姆大陆的火系家族对兵器毫不感冒,也不喜欢用这些金属产物,他们更爱火控术,这种古老的操控术或许是种遗传基因,也正是这种特殊的基因巩固了姆王朝的统治地位,让他们的子民坚信行使最高权力的拉姆是太阳神之子,而生产与发明那些没必要的军火完全是出于减轻统治阶级施法者的负担,好让他们没有操控力的士兵在大陆以外的区域,利用这些武装势力继续扩张他们的帝国版图。
贝隆的城市建筑可算是整个大陆最高的建筑群,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活像一个个圆锥型的烟囱,高高的直入云霄,在这片空旷而辽阔的土地上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夜幕降临时带给人们的是深深的恐惧与屈服。
搭营后,头领给海因备了热水让他洗澡,并且送来一套对他来说颇为高档的衣服。
“衣服换好,我在隔壁酒店等你。”
海因的脑子闪过老兵惨死丛林的情节,他乖乖换好了衣服。能将物件变成利器的力量他并非第一次尝试,在他尚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掌握了这种力量,这让他深知自己与人有别。
来到酒店包厢,头领已等在了里面。
“过来。”他招手让海因坐到自己旁边。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进来一个肤质细白的中年男子。
头领连忙迎了上去,两人交谈几句,男子望向海因。
“大人,我没有夸口吧?”头领说,“这孩子的模样你就算找上十几二十年都难碰到。”
“长得是很漂亮。”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满意,他不紧不慢打开手中的紫藤木盒,顺手抓了一把金币丢到头领怀里。
头领喜笑颜开,连声致谢。
海因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被这个穿着军装的家伙给卖了。
“你不能这样。”他起身抓住了头领的手臂,“我是自由人,姆大陆的合法公民,不是奴隶。”
“放手,臭小子。”头领一反常态,狠狠甩开海因的手,“老子这几天待你不薄,没要你的命就算不错了,别不识抬举,好好斥候你的新爷。”说完,头领向男子行礼,迫不及待的推门离开。
海因曾听达莫大叔说过,作为大陆最大海港城市的巴洛,贸易业向来发达,人口买卖在那里更是猖獗不下,但他从来不曾想过连军队也在从事这项交易。
他太傻了,怎么会寄望姆王朝对自己一个小小的幸存者抱有重视心态?就算皇室知道普港湾有他这么一个幸存者,也不会劳师动众启用一支军队来押赴他吧?从一开始起,那个军队头领就是抱着将他卖个好价钱而来的。
海因感到背脊一阵冰冷,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为奴。他知道火系家族的那群男人,他们喜欢男童,总是在一些漂亮男孩的身上找寻乐趣,每家主人几乎都不同层次的拥有两个或以上的年轻男仆作为性/奴。
这时,那只有力的大手已经搭在了海因肩上,他的掌心开始冒汗,内心告诫自己如果真是如此,就算再用一次那种力量也可以。
大手没有太过用力,而是拾起海因身上那件衣服左右看了看。
“俗气,把它脱了。”
眼前的男子举止矜贵,像位养尊处优的爵爷。海因知道这种人弄不起,但也不想从此沦为别人的性/工具。他紧紧握拳,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男子似乎看出了海因的顾虑,温和的笑了起来,“孩子,别怕,我是一个宦官,就算想把你怎样,也是力不从心,只是你得换一身得体的衣服去见接下来要见的那位大人。”
后来的事,海因记得不是很清,他只知自己进入了一处庭院,绿意葱翠的乔木隔离了外界的喧嚣与那些烟囱式的建筑,天空广阔,任何角度看去都能眺见暖阳。
清晨,两名男童给海因送来一套新衣。衣服面料润滑如丝,呈半透明的乳白色,看上去厚重,上身却出奇的轻盈。海因没有穿过这种衣服,所以显得极不自在,但宦官的神情却很满意。
“不错,孩子,终于有个模样了。”
海因踌躇不安,他想宦官让他去见的人一定在朝廷身兼要职。“大人,能告诉我是见谁吗?”
“别企图知道他是谁,你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有利。”这时,他们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
面前是道雕花木门,几扇半尺高的镂空窗被特殊的彩色玻璃点缀着。“记住,孩子,进去不要抬头,除非是他让你抬头,而且不要企图直视他,就算你们面对面,你也得看向别处。”说着,木门已被打开,海因踌躇不安,听到宦官叮嘱,“还有,你得行跪拜礼。”
“什么?”海因的大脑一片空白,身后的木门已经关上。
室内,层层乳白幔子遮住了海因的视线。
宦官、跪拜礼、目不直视,这些种种暗示让海因琢磨出了对方的特殊身份,他来至皇室。
“海因?”一个苍劲有力的年轻声音问道。
“是。”
“抬起头来。”
“是。”海因光洁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睛却一直下视,盯着地面。
“普港湾死了多少人?”
“只剩海因一人。”
“知道是谁干的吗?”
“海因不知。”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见过那个亚特兰蒂斯人,这或许会为他召来杀身之祸,他无法解释关于爷爷留下的银盒一事,在没有弄清来龙去脉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对于你家乡的遭遇我很悲痛。”这让海因陷入了深深的哀伤,“你愿意发誓效忠姆王朝吗?”
“海因一直是姆的子民,深知拉姆即是神,神即是拉姆,所以不只效忠,更是信仰。”
海因感觉到头顶一道锐利的视线正紧紧盯着他,接着,他听到那人说,“记住,海因,烧毁普港湾的人叫赫西普斯,他是亚特兰蒂斯的亲王。”
这句话让海因猛得抬头,眼前的男子俊美得宛如上古神袛,深邃的黑瞳似有火星蠢蠢欲动,他的五官尽显阳刚之气却毫无粗矿之感,那是一种极致的男性之美,美到让人忘却了呼吸。
当海因发现自己正目不转睛盯着对方时,他急忙垂下了头,“请大人宽恕。”
“你何罪之有?”男子明媚一笑,“今天开始你是我的人,记住主子的模样你才不会跟错了人。”
“谢大人。”海因将身子匍匐到了地面,他知道对方的话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