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蒂斯躺在比他还要古老的那把木椅上。
盛夏将尽,天气依旧炎热,而他却裹着一床手工毛毯,悲痛使他不知所措,浑身乏力。
他的小儿子科为,年仅十八岁,死在了这场西卡尔的野练中。他记得儿子临行前的兴奋,他告诉父亲,他会成为继他之后的一名伟大将军。他一直对他呵护备至,他了解儿子的英勇善战及不畏艰险,但他内心就是有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感觉,儿子的神采奕奕让他把当时的担忧强压了下来,他不忍阻止他,现在看来,那种担忧并非空穴来风,而那天的一别成了永远。
“父亲,是国王殿下。”他的大儿子西格斯推开了他的房门,老将军见到儿子身后的人影时准备起身,却被国王快步扶回了椅子上。
他知道阿斯兰一定是在获悉此事以后连夜赶来的。他是一个心思细密、敏感温和的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所以他能够想到在国王离开后不久,他的御医就会赶到这里来全程关注他的健康状况,并且为他提供他所需要的一切物质。
“殿下,感谢你来看我。”
“快别这么说,将军,除此以外我还能为你和你的家人做些什么?”
裴蒂斯微微抬头,他撞上了阿斯兰投来的视线,他海晶石的瞳孔里注满了忧伤,宛如那年在海神庙的场景,他的白袍在黑暗中战抖。
“或许我真得老了。”裴蒂斯用破碎的声音说,“老得无法承受这可怕的命运,他应该死在真正的战场上,而不是野练。”只一天的痛苦折磨却让他感觉一下苍老十载,他眼睛红肿,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得就如风中野草,他曾跟先帝南征北战、吃尽苦头,却从未显得像现在这般无助而心力憔悴。
“那就是真正的战场,它已经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真实的战争。”国王的声音沙哑,他或许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裴蒂斯了解他,他花钱买来那五个家伙就是为了要他们的命,如果他知道这是一场恶战,他会亲自率队前往,他绝不会丢下他的任何一名部下,正因为他了解一些火控者的实力,他坚信他的部队完全能够赢得这场较量。
裴蒂斯想要安慰国王,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掩面长泣,他听见他无助的声音,“对不起……”
“不,殿下。”老将军憔悴的抬头,“这是宿命,当年先帝驾崩海神区我也在场,这或许就是轮回。多年后,我也将尝试你当年的苦痛。”想到儿子死后连尸骨都无存,他再次哀嚎了起来,“这是宿命……”
“对不起,将军,对不起。”
第二天,国王下令为死去的战士在军事区的广场上建了一座纪念碑,上面用紫金刻着他们的名字,他亲自主持了那场没有遗体的葬礼,那块碑孤寂得立在那些尖顶的四方石柱中,看上去悲悯而寂寞。
行列整齐的军队散去以后,国王依旧站在那座空旷的广场上,他远眺紧闭的城门,身后站着他的伙伴们。
“殿下,你累了一天,应该回宫休息。”伦赛说。
“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当时不在现场,如果你在,你就会明白那场面根本无法逆转,我们尽力了。”凯加说。
“我知道你们尽力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将整支队伍托付给他们,“我只是在想那究竟是种怎样的力量。”
“命运。”托克菲回答。
阿斯兰苦涩一笑,这种宿命论千百年来始终缠绕于古老民族的血脉里,他对此表示怀疑,却发现自己在面对无常的命运时显得那般无力。
很快,一年一度的狩猎节在盛夏结束时来临了,奢华的宴会厅里,宾客们大多已经就位,国王跟皇后坐在御座上,所有人都盛装出席,这场晚宴由戏剧大师索格那斯一手操办,为了赶走军营里那阴晦的气氛,也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狩猎仪式。
突然,宴会厅的光线暗了下来。
参加表演的戏剧演员依次进场,他们身着戏服,画了浓妆,每种妆容代表一个不同角色,他们将出演“莱文格曼斯与他的龙”和“贝格莉亚皇后”这两场剧目。
第一场剧目讲述了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小男孩莱文格曼斯为救小龙,毫不畏惧与命运抗争,最后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小龙的生命;第二个故事讲述了古老的托那国皇后贝格莉亚因祖国沦陷被关敌营,那时的她即将分娩,为了不生下这个从出生就将被囚禁的未来国王,她誓死将皇子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最后难产敌营。
当光线再度变亮时,狂欢便开始了,音乐,舞蹈,还有永不谢幕的酒精饮品。
赫西普斯站在伙伴们中间,他举着水晶杯,身上那件银白短袍使他的身型看上去更为高挑,银蓝色披风用海晶石制成的龙头金针扣在肩头,长长的轻柔面料做成褶皱,它的一头用细小的黄金饰品固定在左腰一侧,另一头则任其倾泻而下,层叠飘逸的效果使他的腿型看上去宛如雕刻师的杰作,他踩着一双鹿皮制作的金色凉靴,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金属的冷冽,那原本就完美的五官在此时此刻看上去更加让人觉得巧如天工。
从宴会开始,西瓦德那张讨厌的脸就不停在他面前晃荡。这个混蛋。他只要一见他便会在心里暗骂一次。他本来以为可以遗忘的事情,在哥哥婚礼当天又被西瓦德的出现重新拾了回来,而此刻,那家伙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皮底下,并将很长一段时间出现在此。
赫西普斯眼神中赤裸裸的厌恶很快引起了西瓦德的注意,他拿着杯子绕过人群走到亲王身旁,“亲王殿下,我还没谢谢你送我的斑鹿,味道不错。”
“你这个蛮族。”
西瓦德嘴角轻轻上扬,能激怒赫西普斯对他来说很好玩,“别总是一副狼崽的样子,你多少笑笑,我还真喜欢你的笑容。”
两人间的空气瞬间注满杀气,伙伴们看出了他们不寻常的气氛,都不约而同的盯向了西瓦德,其中一人一直觉得对方很面善,但就是想不起在何时何地见过眼前这个红发小子。
西瓦德举杯碰了一下赫西普斯的杯子,然后呷了口酒,“我现在可是你家的客人,你应该对我有所尊重。”说完,他大摇大摆走远了。
赫西普斯感觉头脑一阵发热,而身边那个蓝袍同伴像突然记起了什么,“啊,他不会就是那年东海岸……咳……咳咳咳……”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喉咙一阵难受,口中的吐沫差点呛得自己断气,其余人都疑惑的望向他,而只有他才知道刚才是谁让他呛到的,他看向了一旁面不改色的赫西普斯,然后退到了一旁。
PS:今天是清明节,引用杜牧的诗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