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街道臭气熏天、淤泥堆积。象车一路颠簸终于停在了这条街道的尽头。
破旧潮湿的木料搭建成两旁低矮的店面,好似狂风一吹,店铺就会坍塌一片。
索加放下白色布帘,目光盯向对面的杜拉卡泽,老师难得穿着一身简朴的衣裳,但那也无法遮挡住他气质里过剩的风度翩翩。
“你带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几天的相处,索加已经了解到了新老师的脾气,他不会做无目的的事,也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私人时间来紧盯他的学生。
“准备下车。”杜拉卡泽推开车门,铮亮的皮鞋踩在了一滩烂泥上。
索加见状皱起眉头,他可不想让自己奶白色的衣裳沾满这肮脏的污浊。
“早告诉过你穿自己最过时的衣服。”杜拉卡泽望着车内这个打扮得光洁照人的小皇子,眉宇间出现了一抹暖人的溺爱。
“父皇要是知道你把我带到这个猪圈里来,他会狠狠抽你的。”
“我已经事先征求了拉姆的意见,在上课时间,你得听我的。”年轻老师不为所动,这让索加更加的炉火中烧。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阿斯兰起身跃过索加,率先走下了象车,“下来吧,索加,外面的空气比车内要好些。”
见同伴都已下车,索加不情愿的将那双新皮鞋踩在了恶心的烂泥中。
刚走出两步,小皇子就开始抱怨起来。
“这里真是臭死了。”
“我要回去。”
“听见没有?”
杜拉卡泽大步向前,他对这类环境早已轻车熟路。
阿斯兰跟在后面,他仔细打量着四周。眼前的场景就像一幅活生生的炼狱图,无光的店铺,枯槁的老人,瘦小的幼童,精壮的中年人,蓬头垢面的妇人。
三个一大两小的观光者走在街头,哪怕他们与这满目疮痍的街景极不相称也无法勾起本地居民的目光。他们都有一双没有欲望、黯淡无神的眼睛,好似除了呼吸,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他们能做的事了。
不多时,杜拉卡泽停在了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前,他叩响了木门,接着推开一道缝向内张望,“台玛。”
只听到里面一阵稀里哗啦,门开了。一个拴着灰色围裙,挂着粗布大马褂的男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他热情洋溢,几乎是这条街上最有生命力的活人,只见他踮起脚尖,紧紧搂住了杜拉卡泽的颈子,并在对方英俊的脸上不停的亲吻,“见到你真高兴,我的老朋友。”
索加膛目结舌,他注意到了那个男人手中还提着一把沾满血的剁刀。他担心在他热情的拥抱下,那把刀会失控的刺向他那位可亲可敬的老师。
“这就是我给你提到的两个孩子。”杜拉卡泽已经将那个剁刀手领到了孩子们的面前。
“很高兴为你们服务。”他一手握刀,一手放于胸前表示礼节。
“你的刀是做什么的?”索加可不希望它是用来杀人的。
“这个?”台玛用胖胖的手擦了一下刀背,“我用它来解剖动物的尸体。”
一听这个词,索加的胃酸就开始澎湃向上,难怪刚才他就闻到一股尸臭跟动物粪便的味道从眼前这个矮胖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来,我们进去再说。”台玛没有留意索加眼神里的鄙夷,即刻迈入店铺给大伙儿领起路来。
在进到里面时,索加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阿斯兰,“你不觉得恶心吗?”
“但愿结果值得。”阿斯兰轻声回答,接着跟了进去。
这是一间临时搭建的棚子,四根扎实的木桩撑起了深牛皮做成的棚顶,四面无墙,一壁书架遮住了其中通风的一方,乱七八糟的文献资料堆满书架。
巨大的解剖台立在棚子正中,一头完好无损的长牙猪躺在台上,它早已断气,无数尸蝇嗡嗡环绕。
索加用手捏住了鼻子,但就算他决定不呼吸,也能闻到浓郁的腐臭味。这头猪是前几天宫廷狩猎活动上被拉姆捕捉的那头,因为它的喉咙还深深插着一把印有皇室徽章的钢刀。
“他要做什么?”索加问杜拉卡泽。
“告诉你们身体的奥妙。”
“我可不想知道,知道它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它能让你明白在战斗中,你的攻击力最好集中在敌人的哪个部位,并且对你成为素食者有好处。”
“我还要长身体,我可不想成为什么素食者。”索加伶牙俐齿的反驳着。
杜拉卡泽无奈的一笑,他真希望自己的学生只有阿斯兰一人。
“有谁可以帮助我吗?”台玛请求道,他已经站在了解剖台前。
“我来。”老师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你帮我按住它的右前蹄,我还需要一个人帮我按住它的左前蹄。”台玛盯向了一旁的两个小男孩。
“我可不想碰这头恶心的生物,它看上去都开始腐烂了。”索加蹙眉高呼。
“我来。”阿斯兰卷起袖子走了上去。
“阿兰。”索加企图拦住同伴,但他有点义无反顾。
“我希望你能从书架上找张纸跟笔过来。”杜拉卡泽带着命令的口吻对索加说。
就在皇子准备好笔跟纸后,台玛的刀子深深刺进了长牙猪的喉咙,他的刀法熟练而精准,很快,这头畜生就被他给开膛破肚了。
猪的血早被放干,所以里面的脏器清清楚楚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阿斯兰的脸色有些变了,但对知识的渴望让他将那股恶心与害怕强忍了下来。
“心脏、脾胃、肝脏、肾脏、大肠、小肠、膀胱,”台玛熟练的指向各个名词对应的内脏,然后,他的刀尖停在了一个皮囊上,“它是一头母猪。”
“它是一头死猪。”索加站在远处嘀咕着,他有多痛恨这恶心的一课呀。
“这个皮囊里是什么?”阿斯兰问。
“它是胎盘,里面有头小猪。”台玛回答,“它是孕育生命的地方,我是说胎盘。猪的内脏器官跟人体比较相似。看,这是它的肺,如果这里受伤,它会呼吸受阻,而这里是心脏,所有血液都会流经这里。”台玛换了一把小型尖刀,他破开了胎盘,里面流出了一些奇怪的液体,“这是羊水。看,这个就是它的孩子。”
“可我什么也没看到。”阿斯兰眯起眼睛,那东西就像一颗肉瘤。
“殿下,它还很小,尚未成型。”台玛解释着,“所有的生命在被孕育的初期都惊人的相似,我们很难从中辨别出它是人类,还是畜生。”
“灵魂在什么地方?”阿斯兰的眼中涌现着孜孜不倦的求知欲望,那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它让两个大人都变得害怕起来。
“尚不明确。”台玛尴尬一笑,“我认为它是无形的东西,如果下次我找到一具完整的人类尸体,我很乐意让你来帮助我。”
回宫的路上,阿斯兰一路沉默,他似乎在消化今天所学到的东西,而索加则脱掉了鞋子跟外衣,他宁可一丝不挂,也不想裹着那层散发着恶臭的衣服,仆人为他递来了一条毯子,于是他把身体卷缩在了里面。
杜拉卡泽望着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接着打断了阿斯兰的思绪,“你在想什么?”
阿斯兰于是抬起头来,他光洁的小脸蛋总是那般讨人喜欢,“我在想灵魂到底存不存在。”
“它在每个人的思想里。”杜拉卡泽说,“所有的东西都可能离你而去,但只有它会伴随你的一生,生而带来,死而带去。”
“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对吗?”
“不,”老师柔和的眼神给了阿斯兰鼓励,“人的精神是不朽的,它来源于我们不同的灵魂,如果你能让它接近神明,你也会变成不朽的天神。”
“真的?”
“我无法告诉你生命的含义,因为每个人对它的理解是不同的,但如果你倾听隐神的声音,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呼呼
一阵小小的呼噜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们望向一旁的索加,他不知不觉已经进入了香甜的睡梦。
“他很可爱。”杜拉卡泽笑着说。
“也很聪明。”阿斯兰微微一笑,他用指尖掀开了小伙伴额前柔软的黑发,“只是有时,很难驾驭。”
狩猎、骑术、剑术、采集矿石、冬季游泳……很快,一年的时间飞驰而过。
一年来,两个男孩总是形影不离,他们的友谊得到了巩固,默契在无形中变得无处不在,很多时候,索加说完上句,阿斯兰就能明白他的下句是什么。在人群聚集的地方,他们不用说话,只用一个眼神就能告之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那是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阿斯兰走出房间时发现外面的大厅站着一群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们粗粗的黑色辫子留在脑后,上面挂着漂亮的金饰。那是一幅无比美丽的画卷。
“你醒了。”索加欢快的跑了过去,“看看我的新仆人,你对哪个满意?”
“什么?”
“父皇为我安排了这群女孩,但她们中有人会成为我的贴身女仆,你觉得哪个看上去让人满意些?”
“我不知道,那是给你的,不是给我的,你自己决定。”阿斯兰好不容易适应了姆王朝的宦官,现在却又要面对一群小女孩,他多少有点羞涩,那是一种孩子特有的腼腆,索加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放心,你要不喜欢,我绝不会让她们任何一个接近你。”
这时,门开了。
一个女孩胆怯的站在大门前,“对不起,我迟到了。”她的怀里抱着一堆长箭,当她看清眼前的状态时,脸上露出了无比尴尬的表情,“我……”她变得支支吾吾,想不引人注目的从房间溜出去,“我……走错了。”就在她准备逃跑时迎头撞上了刚好进来的杜拉卡泽。
“葛拉?”老师扶住了女孩,她则一脸愧疚跟惊讶的望着这个漂亮的男人。
“她是谁?”索加好奇的问。
“殿下,她是我的小妹妹。”杜拉卡泽敲了一下葛拉的前额,接着将她拉入怀中,“她是来帮我送东西的,我这就让她离开。”
“不,”索加邪气的一笑,接着命令道,“今天起,她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