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六年,我的侄儿去病跟随他的舅舅上了战场。我像当年第一次为他的舅舅卫青送行时一样为他擦亮了盔甲,束起发髻。
“病儿,姨母曾经为你的舅舅束发,当时的他年轻气锐,英姿勃发,今日,姨母为你束发,将你送上与匈奴作战的战场,望你凯旋而归。”他用俊秀的双眼看着我,仿佛眼中有喷薄的火焰。
“姨母,去病志在沙场,誓灭匈奴。”说着就将伟岸的身躯调转了方向,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大殿。
我卫氏的男儿志在建功立业,此次出征愿天佑卫氏。
保佑我的去病,保佑我的卫青,更保佑我的——保佑皇上吧!皇上二字说的那样无奈,我无力改变自己深爱他的心,尽管现在的他可以坚韧如此。
每每汉朝对匈奴发动战事,朝中就会有不同于往常的气氛,深宫之中更是免不了受到影响。恃宠而骄的王夫人、诞育了两个皇子默默无闻的李姬、那个娇媚的现在称作李艳的女子仿佛也变得更加收敛,异常安分下来。
一场战争的结束注定将有封赏和处罚,所有的人都在拭目以待,这场战争究竟会将何人推上荣耀的巅峰。
确定的是,现在的卫青已经是身份高贵的大将军了,他的镇定自若,在朝中的威望,在军中的威信让人难以企及。此次出兵定襄迎击匈奴的主力部队更是志在必得。
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卫青的行军中途出现了让人难以预知的情况:一小股匈奴的部队俘虏了卫青派出的一股先遣部队,身在匈奴的宦者中行乐用金钱降伏了他们,没有人知道已经成为匈奴俘虏的他们对此次出兵的战略了解多少。突然得知的这一切让卫青踌躇思索。
我猜想:此时的他不仅仅背负的是此战必胜的使命,他还是我卫子夫的弟弟,大汉朝的驸马,更是卫家的顶梁柱,一切的荣耀压在他的肩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大军停滞不前。
立功心切的霍去病主动请战:“大将军,霍去病请求出战,我只带我的八百精骑,不会动用大将军的主力部队。”
卫青转过身:“胡闹,我派往前方的舌头还是没有回音,你怎么能这样贸然的行动。”
霍去病站了起来“舅舅,我——”卫青看着极力争取的他“这是军中,没有舅舅,只有大将军和骠姚校尉。”
“是,去病谨记,可是皇上临行前给的圣旨请大将军现在执行。”
“你——”卫青愤怒而担忧的看着眼前这个还带着些许稚嫩的侄儿:“罢了,你只带上你的八百精骑,不许走远,一定要在大军的支援范围之内。”将宽大的手放在了去病的肩上,叹了叹气,如同即将放飞驯养的雏鹰。
大殿之上,群臣争议于卫青的按兵不动,他的面前更是军报如山。我在桌案前焦急的等待着,惶惶不安。他的身影不再留恋于我之后,我竟然害怕据儿失去太子之位,害怕有一天大汉的天下会换了天气。多年的宫中生活让我深知在深宫内院,外戚的荣耀可以让一个卑微的奴婢趾高气昂,更可以让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夜之间得到万千宠爱,这让我不敢想象突然失去这一切的后果是什么。
但是,这一次解开我皱眉的不是卫青,不是陛下,是去病。
带着八百个精锐骑士的他竟然长途奔袭,直捣匈奴的王庭,带回了伊稚斜的祖父若侯产的头颅、俘虏了王庭的贵族、更是俘虏了两千多名匈奴的骑兵。
就连向来希望冲锋陷阵,心气高傲的飞将军李广也是拍着去病的肩说道:“后生可畏啊。”
去病获胜的消息早就在京城传开了。他看着桌案上的军报开心的笑着,下令大赦天下。去病和卫青还没有回到长安城,他就迫不及待的派人封赏了将士和几位将军。我的侄儿霍去病被封为冠军侯,此次随军出征的张骞被封为博望侯。
半个月后,大军回到长安,宫中一片欢腾,为了皇上的胜利,更是为了这**之主我的家族再次登上了荣耀的巅峰。
椒房殿中灯火通明,我的侄儿,大汉的将军,冠军侯霍去病风尘仆仆的走进了殿中。
“姨母,去病回来了。”我站起身来,他肩上的盔甲仿佛还沾着沙场的血腥气,眼神中有着无尽的力量,站在我面前的俨然是一个威武的男人了。
“我的病儿为皇上立了大功,为汉朝大胜匈奴而归,来,近前来,让姨母看看肩膀结实了没有。”我的眼睛是湿润的,因为欢喜和轻松。
家族的荣耀成为了我现在唯一的依靠,而眼前的卫家的男儿给了我这份坚实的仰仗。
“大将军,平阳公主到。”卫青和平阳姐姐走了进来。
进宫这些年了,第一次感受到亲人团聚的温暖。坐在我面前的他们不再卑微,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一天,仿佛这一切只是一个美好的梦。
过去数日的忧愁和痛苦霎时间烟消云散,卫子夫,你已经拥有了这大汉朝无人敢企及的一切,还在奢求什么。
一声尖利的通报声刺破了我的耳膜,直直刺入我的心中,打断了我的思索。
“皇上驾到”——是他,一身庄严的黑色遮蔽了我的双瞳,我愣在那里,泪水勉强的挂在眼角倔强的我不允许它泄露我的复杂。
妙云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跪在那黑色面前:“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的衣角在我的眼前渐渐积存,那双厚实的带有我一直等待的温暖的大手搭在了我的胳膊上,用向上的力量将我的眼光和他拉到一个水平线上“皇后,不必拘礼。”
他的回答让我霎时间感到陌生,那两个字的亲昵称呼随着我们的过去一同变成回忆,我的心在渐渐排斥眼前的他——一个眼睛中不再满满装着子夫的男人。
他拉着据儿的手,把据儿抱在怀里,我小心的坐在他的身边,窃取着他施舍给我的温暖。呆在那里,听着去病的雄心勃勃,听着卫青的成熟稳重,看着他的句句应允。
一个时辰后,卫青和去病走了,据儿睡了。这个大殿之中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不知所措,眼睛却已经在不情愿看向他要离开的那个大门。此时此刻,他已经给了我从不奢求的温暖,该放下的就要从不留恋,我已然接受和满足。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掠过我的面前,向一个令我震惊的方向走去——内室。我的话竟然要冲口而出——陛下是要——但是我强忍着。他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倒在床榻上,沉沉睡去,我脱下外服,小心翼翼的躺在他的身边,可是我却不敢看他的一切,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已经不再有那种当初的亲切,反倒生疏的及不上路人。
这一夜我的心火彻夜燃烧着,搅得我久久难以入眠。
窗间刚刚透出微弱的光,我才鼓起勇气看一眼我日夜等待的那副脸庞。这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亲密爱人无法长久而是明明相距咫尺却已经如隔千里。
我卫子夫人生的喜剧因你刘彻而起,卫子夫的悲剧更是因你给予的喜剧而生。就让我贪婪一次,我轻轻在他的枕边吮吸属于他的气息,虽然已经经受过别的女人的千娇百媚,此刻的他还在我的身旁熟睡,这就是我现在的幸福。
早朝时分,已经穿好朝服只差一只腰带的他在等待着什么。我走上前去,双手围绕在他的腰间,紧紧的拥着他的腰,令我惊讶的是那腰间的感觉还是那样的熟悉,从来没有改变。
春陀跟随着他离开了椒房殿,背影在我的眼前消失的一瞬间,我竟然笑了,心中更是莫名的甜蜜,我已经成了这个宫中最平凡的女人,不是在爱,也不是被爱,是在等待一场又一场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