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猪到摄影棚时,服装师第一个扑上来,殷勤地说跟我合作的女演员已经到了,样子很弯。
看到我进去,所有的现场人员都先后过来表示慰问,真诚程度不一。我只能友好地微笑,因为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不知道以前的墨暃是不是态度十分恶劣,以至于我微笑的好态度招来了很多窃窃私语。
特别是今天跟我搭档那个女演员,当我向她微笑时,她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哥斯拉。
她叫陈思茵,也是一位当红的女明星,还是歌星,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墨暃会反感到拒绝合作的地步。如果一定要找原因,我觉得是她身上那股傲娇的劲儿,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既然不想合作,当初干嘛签约?搞不懂你们娱乐圈的思维。
别说娱乐圈了,我连住在这个身体里的自己都不懂,哪懂拥有这个身体的墨暃?就像不懂墨暃为什么嗑药一样。
记得在我(或者墨暃)的梦里,梦到了好几次关于嗑药,兰亭也提到过。可是,墨暃为什么会嗑药?为什么想沉沉睡去永不醒来?
那么多为了生存而劳累奔波疲于奔命的人,梦寐以求的不就是拥有像他这样的名誉与财富么?可是,为什么拥有了这一切拥有了这么多光环的他,内心会感到如此彻骨的空虚?像当年的哥哥。到底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什么是满足?
“人生就是一团欲望。当欲望得不到满足便痛苦,当欲望得到满足便无聊。人生就像钟摆一样,在痛苦与无聊之间摇摆。”这句听上去很悲观的话,也许就是真理。
生存在这个世界,究竟有谁真的了解谁?别人身上令你憎恶的地方,说不定就是你潜意识里的自己。
那个隐私文件夹,我一直没点开。一是没时间,二是没决心。倒不完全是因为道德底线,而是越接近真相,越会让人感到无趣。
既然我决定现在好好做墨暃,又何必知道他为什么空虚?也许知道得越少越快乐。
“毒蘑菇和水母,游过我的脑海。孤零零的人们,心中一片空白。快乐就像个白痴,翻过庄严山脉。活着是一种疼痛,哪里才是永恒?”我嘴里哼哼着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歌,愉快地微笑着。
所以,反正我又跟那个女演员没仇,笑一个又有何妨?
可能由于我超级合作的态度,拍摄进行得十分顺利。尽管没有台词没有表演,可一直这么变换姿势摆pose微笑,也让我累得够呛。
明星这碗饭也不好吃啊!我心里由衷地感叹到。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时,我终于有机会打电话给莉莉,问下莎莎的情况了。
“莎莎上午做了好多检查,现在结果还没出来,大夫还是没确诊她的病。”莉莉说。
“现在她怎么样了?”我问。
“她已经不发烧了。但是还是吃不下东西,只能靠吊瓶输液。”莉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上去很疲惫。
“你昨晚一直在医院?”我担心地问。
“嗯。”
“要不要让小猪过去替你?”
“不用的,其实这里很多人,我只是不放心莎莎。。。”这个单纯的女孩子,让我有点动容。
“既然这样,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下吧,别把自己累垮了。”我语气很温柔,莉莉很感动。
“黑哥,李导让你去制作室看下样片。”小猪拿着一杯咖啡递给我说。
我挂掉电话,跟着小猪往制作室走。路过休息室时,正好听见两个女人在说话,有点像吵架。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那么多家媒体封杀么?因为你太不懂得尊重自己了。”
我一听这话,手里的咖啡“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因为,我听见从屋里传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那是我的声音。
…………
咖啡洒了一地,溅到了我拍摄的衣服上。旁边的服装师手忙脚乱,我呆若木鸡。
屋里的女人正好开门出来,跟我碰个正着,我只觉得眼前一紫。
她穿着深紫色的长袖紧身薄针织衫,胸前挂着一串麂皮绳流苏古银叶片吊坠和色彩斑斓的细长古铜松石串珠项链。一条大摆碎花孔雀尾图案的叠层紫灰蓝色波西米亚长裙,垂落在棕色的草编坡跟缠带凉鞋上。略带紫红色的大波浪长发覆盖在胸前,出门时正用手梳理右边被棕色麂皮双肩包背带压着的头发,露出嵌绿松石的古银叶片耳环。
这身装扮让我想起了神秘的吉普赛女郎。
她一抬头,整张脸给我的感觉仿佛只长了一双大眼睛,眼神犀利尖锐,灵气四溢,知性而智慧,像一把能扎进人心里的温柔刀子,其余的五官细节完全被这双大眼睛掩埋。没有让人惊艳的美貌,却像朵散发着异域风情带刺的紫玫瑰,令人过目难忘。
“墨暃?”我呆傻的表情在她一蹙眉间被刻上了惊讶,距离,揣摩,分析等诸多词汇。
她认识我?我不禁想。废话,谁不认识你!我转念想。
可她是谁?
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蹲在地上的小猪一抬头看见她,叫了声“Vivi姐,你怎么在这儿?”
Vivi低头看了看小猪,又看了看我,苦笑着说:“我来抽空做一个没人愿意做的采访。”
原来她是个记者。我像是听见自己在说话,这感觉太奇怪了。
虽然每个人自己听见的说话声音,会跟录音下来的有差异,但是自己听不出来自己声音还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我基本可以算哪吒了。我的容貌在莎莎那儿,我的声音在这个Vivi这儿,而我的灵魂在墨暃这儿。
难道我是玛丽·雪莱笔下的那个弗兰肯斯坦?一个被拼凑出来的怪物?
头好疼。。。。
“这可怎么办啊!小黑你烫到没有?疼不疼啊?”服装师娘炮的声音伴随着咸猪手开始在我腿上乱摸。
我很想一脚把他踹边儿上去。
小猪发现了我的异样,“黑哥,你还好么?是不是累了?”
“嗯。。。。”我心烦意乱地说。
“回去告诉你们张总,以后要采访我就派个合格的有素质的记者。”屋里传来陈思茵恼羞成怒的咆哮和经纪人劝阻的声音。
我皱了下眉头,不自觉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开始有点后悔刚才对那个搭档微笑了。
“对不起。”Vivi歪了一下头,苦笑着顺手带上了背后的门。“有需要我帮忙的么?听说,你受伤了?”
每个人思维的时候,脑子里都会有一种声音,只是,这种声音既不完全是你自己说话的声音,也不是任何你熟悉的别人的声音。我现在听着她说话,就像在那个暗黑之地听到的由自己喉咙里发出的那个声音,而不是我现在对自己说话这个。
尽管我脑子里千军万马在各种奔腾,但我呆滞的表情和沉默,等于承认了自己脑子的确有问题。墨暃应该不会这样。
“黑哥,要不要我去跟导演商量下,今天就到这儿吧?”小猪说。
“好。”我木然的回答,心不在焉。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Vivi说完侧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突然开口。
Vivi吃惊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叫。。。魏紫。”
“姚黄魏紫。阿紫。”我喃喃道。原来是牡丹,不是玫瑰。
“是的。。。。你怎么知道的?”阿紫用手捋了下额边的头发,同样波西米亚风格繁杂琐碎的手链上闪烁着太阳和月亮,和她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双眼,让我像同时看到了日月星辰。
我有两个答案,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
“黑哥我们回去吧,我跟李导说了。”小猪跟那位摄影导演一起着急地走了过来。
“谢谢小黑,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李导很客气。
小黑。。。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抬眼看了一下阿紫的反应。
她好像完全没在意。
“好,那我们走吧。不好意思了李导。”我对小猪和导演说,尽量不让自己像那个女明星。
“另外,你像玫瑰,不像牡丹。”我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对阿紫说,然后扭头离开了。不管别人怎么叫她,我决定叫她阿紫。
那一刻,我看见阿紫和李导以及旁边服装师的表情。惊讶,感叹,花痴。分别写在他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