楷冬半夜里突然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身边的伊美倒是睡得分外香甜,也许是因为累了的缘故。
楷冬轻轻抽开被伊美枕得发麻的手臂,甩了甩,拾起地上的睡袍穿上,走到阳台上抽烟。香烟在唇间燃烧,青烟缭绕,熏到眼中,刺激得睁不开。
闭上眼,自悠的微笑涌现,一种似爱非爱的想念,搅扰着楷冬的心扉。
一直以来,楷冬对那日伊美的突然出现,而对自悠采取的疏离态度耿耿于怀。自悠当时的眼神,他仍记得清楚,错愕且慌乱,不知所措得像个受委屈的孩子。
自悠是个识趣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她尽量避开他们,不再出现在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只是有一次,三人不小心在电梯里撞见,瞬间的对视,却让楷冬产生了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伊美一直搂着他说个不停,自悠站在一角,装作视而不见。
伊美此时翻了个身,一手搭在身边空荡荡的枕头上,猛然间惊醒了。她撑起身体,环视四周,发现楷冬正站在阳台上发呆,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烟灰积得很长,却忘记了弹。平日里伟岸的背影,此时竟显得有些孤清落寞。伊美并未上前叨扰,反倒不自觉地联想起某天,她无意间发现楷冬的大衣口袋里,藏着一对袖扣,复古而精致。伊美心生疑惑,她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所赠,但凭借女人特有的敏锐直觉,伊美可以猜测,赠送礼物之人应该与楷冬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但伊美似乎并不打算找楷冬问个清楚。
伊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何得到。毕竟,她才是楷冬在报章杂志上公开承认的正牌女友,楷冬一心一意对她这么些年,至今仍然对她有求必应,仍然愿意为她大把大把地花钱,为她铺路、投资演艺事业。没有楷冬,也许伊美什么都不是。所以,即便真的有那么一个痴心妄想的女人存在也没关系,因为伊美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得到楷冬的爱。
所以,除非楷冬亲口承认,否则,她是不会主动问及,步步紧逼的。
男人,逼得越紧,逃得越快。
可是,在爱情上,从未尝过失败滋味儿的伊美,好像过于高估了楷冬对自己的爱情。女人毕竟是女人,都希望自己才是男人百里挑一,最为娇宠的那个。群芳争宠,有时不是因为真爱,而是因为女人间的妒忌和虚荣。
自悠回国了两天,一直处在倒时差的状态,每天都睡到天昏地暗。母亲坐在床头直摇头道:“人家出国,你也出国,就没见你这样儿的。”
自悠蒙在被子里当鸵鸟。其实她这样是有原因的,她不想一回来就被父母亲问长问短,让刚刚得以平复的心情又跌入谷底。
晚餐时间,母亲来叫自悠起床。
自悠无精打采地坐在桌前,母亲盛好饭,递给自悠,又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装作没看见,母亲坐定后,悄悄在桌下踢了父亲一脚,父亲无奈,清了清嗓子道:“自悠,这次的旅行,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
“打算什么时候上班呢?”
“再过两天吧。”
“那正好,明天我们科室搞家庭日活动,你妈妈没空,你替你妈妈去吧。”
“家庭日活动?”
“是啊,大家都携家属出席,去公园划船、烧烤。“
“没问题。“
“女儿,记得明天穿漂亮点儿,化化妆,打扮打扮。”母亲此时接过话茬儿。
“哎?去烧烤还要化妆?到时熏得满脸的油腻。”
“主任的千金,当然要注意形象,不能失礼于人。”
自悠突然反应过来:“妈,该不会又是什么相亲会吧?”
“瞧这孩子,还真聪明。我跟你说,你爸科室里有个小伙子,人品样貌家境都很不错,可以考虑一下。”
自悠诧异地看着母亲,放下碗筷道:“妈,我刚刚失恋,您就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啊?我就那么不招您待见?”
“这孩子,胡说什么话呢。“母亲板起了脸,”我是为你的终身大事着想,女孩子拖一拖,年纪就拖大了。”
“感情是求不来的,我又不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多陪陪你们不好吗?”
“不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现在不是有个什么新名词‘大龄剩女’吗,女孩子被说成这样,多难听。“
“妈,您还真与时俱进啊。“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这件事以后再说。“父亲赶忙打圆场。
母亲瞪了父亲一眼。
“总之,明天你陪你爸爸去参加活动。”
自悠懒得再与母亲争辩,闷声吃饭,索然无味。这时,电视里的一则新闻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电视画面上,一个男人躺在病床上,全身缠满了纱布,面部浮肿得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目,他的一条腿被高高地吊在床尾,不能动弹,也动弹不得。这种新闻画面并不罕见,但随着镜头的移动,自悠看见了守在床边的一个女人,面容蜡黄憔悴,神情幽怨苦楚。
记者说,事发至今已两周,病人仍处在昏迷状态,或成为植物人,与此同时,棚户区的拆迁工作已接近尾声。
“小兰!”自悠差点惊呼出来。
那女人不正是小兰吗,干瘦的双手,紧握住病床上的那个人。这么说,躺着的那个人,就是阿杰?
自悠不能肯定,也不愿肯定。
“真是作孽啊,房子没了,还被打成重伤,这些记者也真是的,不去报道作恶的人,反倒每天轮番地挤进病房里,又吵又闹的环境,怎么让病人好好养病。“父亲说。
“爸,这是什么新闻?”自悠急忙问道。
父亲遂将前些时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的强拆事件讲给自悠知晓。
“那后来呢,事件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顺兴置业好像替所有的伤者报销了医疗费用。”
“那房子呢?”
“那就不知道了。”
自悠听罢,大吃一惊,这么说来,阿杰的家被强拆,而他则被打手打成了重伤,正躺在医院中生命垂危。
自悠突然又焦虑起楷冬来,这件事如果被楷冬知道,他一定会发疯的。但是如此铺天盖地的新闻舆论,又怎么可能掩盖得住呢。
第二天一大早,自悠便匆匆赶往医院,见到病床上气若游丝的阿杰,自悠轻轻呼唤了一声:“阿杰哥”,但阿杰并没有睁眼。四周惨白的墙壁,衬得阿杰的脸色更加的惨白,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刺激得自悠鼻头泛酸。一直以来,阿杰除却腿脚的不便,他与正常人并无两样,看过他曾经在报摊忙活的身影,如今却判若两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不知何时,小兰走了进来,自悠初一见到,吓了一跳。连日里寸步不离的照顾,加上之前的极度惊吓,使得小兰整个人已经瘦脱了型,比电视上看到的更甚。她满脸的憔悴哀伤,见到自悠,竟“扑通”一下朝自悠跪下了。她哭着朝自悠磕头,一边打着手语,一边发出“依依呀呀”急促的声音。自悠知道,小兰是想让自己帮忙,替他们讨回公道。
自悠的泪水夺眶而出,扶起小兰,打着手语道:“小兰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替你们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