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非白嘴角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柔和的目光落在青昭身上。一别三载,小姑娘终于长大了。灯影里的清丽脸庞微微有几分无措,被青罗裙包裹着的身形修长姣好,长发只是简单的披散在肩头,周身无半点装饰,却是那么的灵动脱俗。仿佛是九天上的玄女,无意中坠入人间。
“青昭?”他轻轻叫一声,终于让满脸通红的丽人回过神,“住的可还习惯?”
青昭胡乱点头,眼神闪躲,“嗯,很好。”
“那就好,我本不知你前来,还是流光赶过去特意告知我的。”想起流光说起她的所为时绘声绘色,满脸发光的样子,完全颠覆了以往冷漠不语的暗卫形象,他不禁好笑,轻咳一声,微挑眉道,“非白非常感谢青昭深夜前来的美意,不过……夜渐凉,还是早些回去安歇的好。听说你今天还昏过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青昭脸上本来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一下爬满双颊,在微晃的灯影中格外俏丽,她长睫遮住那双乌溜溜滚动的眸子,小声说道:“是……是被这雨淋的,已经好了,并无大碍。”想着大驭毕竟与苍梧不同,她这个时辰独自一人呆在男子寝房,确实有些……就赶忙摆手道:“我无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想着有些年没见了,你好像变得更好看,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过来看看……”越说越乱,她有些沮丧的看着阮非白那双澄澈的只有清浅笑意的眼眸,肩膀塌下来,嘟着嘴往门口挪去,“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便是。”
“明日忙完了事,我再来给青昭赔罪,不过今夜,确实有几分累了。”阮非白跟在她后面,淡淡的笑道,送她出门。
青昭只顾点头,也不回头看他。脚刚跨出门槛,听到阮非白闲闲的在后面加一句:“青昭日后闯入我寝房时,敲门要敲得大声一点。嗯,像今日,可能就是我想事想得太入神了……”
她愤然后头,几欲大叫,啊啊!不带这么取笑人的,她明明压根就没有敲门!
而那个人正倚着柱子,站得那叫一个玉树临风,还用手指轻敲了几下额头,眉眼里全是一本正经的笑意。似乎真的为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而感到十分抱歉。
青昭狠狠瞪他一眼,提起裙子就跑。
“流光,快去护送公主,她跑错方向了!”阮非白看着那个虽是落荒而逃还是气势十足的背影,一把扯过隐在暗处看戏的流光吩咐道。
待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以手衬桌,捂着肚子哈哈笑开,“乐死我了,怎么这么大这脾气还半点没变……”他干脆坐在地上,笑得半点形象都无。
流光黑着一张脸踏进来,见自己主子这幅德行,也只是哼一声,硬邦邦的道:“送回去了,不过,公主她很生气,一路拔了不少花儿。”
“都拔些了什么?”阮非白揉揉笑疼了的肚子,眼睛闪闪的盯着流光。
“全部都是白色的,她说看着碍眼。”
阮非白脸一呆,看着自己周身的白色,眼角微抽,“呃,只说了这么一句?”
“她还说阮相大人种的花和他的人一样讨厌。”说到这,流光幸灾乐祸的笑起来,“那些花可都是右相府王小姐花重金为大人搜集来的,她要是知道了,嘿嘿……”
“怎样?你想将这消息四下散开?”阮非白阴阴一笑,站起身慢慢贴近他,恶狠狠捏住他的脸,“你要是敢在外不小心说露了嘴,嗯哼?”他那最后一声语调往上挑的及其魅惑,眼看着流光的脸色狠狠一变,他才心满意足的笑出声,打个呵欠走去休息。
流光武艺高超,外表冷峻,侦察暗访更是他的强项。但是,这个美男子也是有弱点的,其一,面对熟悉的人,他会非常话唠;其二,他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脸。
所以,刚才被阮非白狠狠捏了一把的他非常郁卒,闪身回去洗了几遍脸,在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好几张饼才闷闷睡去。
青昭在阮相府的日子过得格外悠闲。自从第二日众人听闻府里名贵的白色花朵全被这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姑娘拔个精光,大人不仅半点不指责还对外宣称他改了喜好,不准众人再为他搜罗白色的名贵花种;对她就格外的讨好恭敬。
坐在光秃秃的园子里,青昭很无奈。那晚她明明只是拔去所经路上的少许花朵,这几天过去,她整日在在众人诧异躲闪的眼光里,观赏这阮府的景致,竟发现所有的白色花卉全都被拔除,这还不算,那地上坑坑洼洼,也无人前来填补。
“这是为何?”忍无可忍,她问向一个正在侍弄花草的老奴。
“回姑娘的话,相爷说了,要等姑娘吩咐下来种什么花,才可动土。”那人毕恭毕敬的答道,连看都不敢看青昭一下,好像她是吃人的老虎。
青昭眼角下的肌肉微微一跳,忍住想找某人问个清楚的冲动,微笑说道:“老人家不用怕,我对这大驭的花草并不熟悉,还是您来决定种植什么吧。”
老人这才敢抬头,颤颤巍巍的问道:“只要不是白色的就可?”
“呃,”青昭尴尬的点点头,“是的。”
瞧她,在别人家做客,还这般嚣张,这名气,应该传开了吧?不知能不能让那迦和小六找过来?
秋日的风不急不缓,日光倾洒在这庭院里,树木并不像苍梧的郁郁葱葱,倒也灵秀耐看。青昭一袭碧色衣裙,斜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荡着,抬头看着天空,眼神清寂而廖远。
阮非白和韩翟景回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近日阮非白并无暇陪她,朝中事务繁忙,他连坐下来好好歇一歇的时间都无。阿佑初掌政事,一味对大臣狠厉打击,仁德不足,难免让一些老臣寒心。右相自那日称病不出后,一直没露面,那些依附他的大臣这些时日也很安分。但以那老狐狸之志,此刻罢手,绝无可能。奈何他又得时时伴在阿佑身边,提点教导,右相这边,多少有些力不从心。
今日遇上韩翟景,他挤眉眨眼的凑过来,非得跟他一到回来看看是何等佳人让一向喜白色花卉的阮相硬生生改了喜好。
阮非白懒得跟他争辩,只毫不在意的一笑:“之前只是随着众人心思不肯多言而已,谈不上什么改喜好。”
韩翟景本就不信,看他居然还稍稍解释一下,更是乐不可支,一路跟观察稀有物种似的紧盯阮非白不放,兀自乐得见牙不见眼,一路尾随他回来。
这时看到那个秋千上的佳人,只觉得心头一跳,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又瞬间消失。他用扇子敲一下头,不再多想,遥遥对她一笑,也不管佳人有没有看这边。
阮非白这才走过去,轻唤道:“青昭,我有个朋友想见你。”
青昭回头,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风神俊秀,一个是潇洒不羁,倒都是美男子。她浅浅一笑,从秋千上下来,用眼神示意阮非白介绍。
“这是我苍梧过来的朋友,青昭。至于他,青昭你记不记都无所谓,韩大爷的名号在这江南还是很响的。”
韩翟景不满意的瞪他一眼,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对青昭道:“青姑娘好,我叫韩翟景,你别听他胡说,我终日在家,哪有什么名气。”
青昭莞尔一笑,“我知道他拿你开玩笑的,你跟他关系肯定很好,不然他一定不会这样。”
韩翟景瞪大眼,“姑娘的意思是,他这样还是很高看我?”
“对啊,”青昭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关系不够好,他压根不会费心思捉弄你。”
……韩翟景一时无话,目光极其谨慎的在这两人身上扫来扫去,终于展颜一笑,“我知道了,你肯定也欺负过这位姑娘,所以我一来她就暗示我替她报仇。”
青昭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说这人心思跳脱还是心细如发好。明明是两件不怎么沾边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又有几分道理,她此刻都没法解释自己并无此意。
韩翟景见两人无话,手摇折扇,一派风流的笑道:“姑娘放心,在这时世上,能制住他的也就只有我了,定不让姑娘在我眼皮底下受这家伙欺负。”
阮非白讥诮的看他一眼,点头道:“是,就像这世上能制住你的只有江衍碧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韩翟景脸色一沉,不悦的斜睨他:“提她做什么,没得败坏兴致。”
“江衍碧?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青昭凑上前,掩饰住眼底听到这名字时涌上的惊诧,浅笑问道。
她怎么就忘了,在这虎狼之地,还有一个姐姐等着她前去保护!怎可日日在这左相府消耗光阴?那迦不在,她对姐姐的认知尚少,这时能听得二人说上几分也是好的。
听得佳人相询,韩翟景岂有不答之理。当即将扇子一合,看向左右,万分神秘的道:“这江衍碧,可不能随意提,一惹得她不开心,比惹到公子我,可要恐怖的多。她不喜相貌比她美的,不喜在她面前装柔弱的,不喜外表不够俊朗的男子……总之她规矩颇多,姑娘以后见着她,绕着走便是。”
“那江姑娘长什么模样?”青昭好奇的问道。既然是孪生姐妹,韩翟景与姐姐又打过交道,怎么见她的样子半点吃惊之色也无?
韩翟景仔细打量一下青昭,挑眉笑道:“她那样的人,不论处在何处,都不会让人认错的,待你真正见到她时,就会知道。”看青昭还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有些恶意的笑道,“江衍碧脾气古怪,又难缠的紧,就跟母老虎差不多。”
“翟景,这么编排人,倒不是你一贯的做派啊,你不是一向很怜香惜玉的麽?江衍碧那样一个大美人,何况还是你的未婚妻……”
“闭嘴!谁让你说出来的!”韩翟景当即跳起来,呱呱叫个不停,“谁要娶她了?那么刁蛮,一点都不温柔不可爱!只不过是是世家间的约定而已!”
阮非白但笑不语。乐得看他上蹿下跳。
青昭咬一下嘴唇,轻摇他的袖摆,小声问道:“你来告诉我,那个江姑娘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阮非白拍拍她的手,目光柔和中又带一点钦佩:“江姑娘其实是个很好的姑娘,才智谋略非常人所能及,小小女子竟将偌大的江家撑起,没让它在家族内部争斗中垮掉,实在是令人赞叹!只是她性子有几分傲,不愿跟比她弱的人多做交流,京畿里的姑娘她看上眼的没几个,和翟景之间也颇多误会,呃……翟景才会这样说。”
韩翟景这时也安分下来了,阮非白迎上去对他促狭的笑道:“每回提到她你都这么大反应,莫非是早就对她暗生情愫?”
眼看着他又要跳起来,阮非白一把按住他,“翟景先别闹了,江姑娘这回有大麻烦。”
“她哪天不是在跟麻烦打交道?”韩翟景挣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
“这回不一样,”阮非白皱眉凝神道,“那些老家伙这回是铁了心要将江家那些昔日的人才全都招揽朝中去,阿佑也应允了。”
“这怎么可能?就她那脾气,能让那些人这么轻易的被挖走?”韩翟景大叫道,阮非白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他愣了半晌,方恹恹的道:“是了,皇帝的旨意,还能违抗不成?只盼着她不要那么强硬,惹怒了圣上。”
青昭听到这里,大惊,也顾不得与二人打听什么了,直接拉着韩翟景的袖子就往外走,“你带我去找江姑娘。”
阮非白见她神色焦急,也不多问,就吩咐人备车前往江府。
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青昭坐在车上无端却觉得心头微冷,似是奔波许久也无法看清这浮浮沉沉的命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