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相思无用处,无奈难解相思苦。
无情不似多情恼,斜风到晚穿朱户。
风絮飘残碾落尘,此时此情无处诉。
经过几番细思量,宁可相思朝与暮。
银萍和翠缕发现,小姐近来变得更加安静了。除了每日给老爷夫人晨昏定省外,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在房间里写字画画儿,有时连最不喜欢的女红都拿出来做打发时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直到韩亦儒的到来。
韩亦儒人还未进门,便在院子里喊道:“梨儿快出来,大哥要去洛阳分号检查账目,恐怕要半年时间才得返回。马车已经在门口了,我们一起去送送他。”
此时薛梨正在绣一块帕子,闻言手一抖,指尖竟被刺出血来。吓得翠缕连忙拿了手帕压住,嘴里不停地念叨:“二少爷真是,平时那么风度翩翩的一个人,今儿个怎么就这样大呼小叫的,唬了大家一跳!”
薛梨浑然不觉手指的刺痛,脑子里只反复想着一句话:他要走了,他要走了!银萍见小姐神思恍惚,便低声提示道:“小姐,大少爷要出门,于礼,小姐要去送送的。奴婢陪您过去吧?”
薛梨茫然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帕子,随着韩亦儒跌跌撞撞地快步向“君勉院”走去,倒把银萍甩在了后面。
远远地就瞧见院子里挤满了人,韩老爷等把韩骁围在中间,都在院子里送行。管家正在指挥小厮们把出行所需的物品一一整理,搬上马车。韩夫人泪眼婆娑地念叨:“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才待了没几天,便又要走。那边的事情也不是非你去不可。就算是非你不行,好歹也再多住几日,哪就这般着急了?”梅初蕊站在韩夫人身后,也是一脸的不舍。她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食盒交给一旁候着的文墨,幽幽地开口:“这是一点小点心,带着路上吃。”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时间仓促,没来得及准备其它的东西,你好生照顾自己……”
这时韩亦儒挤上前去,一把握住韩骁的手,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大哥……”
韩骁看着自己喜爱的弟弟,记起小时候的他——那个瘦弱的,最喜欢跟在自己后面玩耍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玉树临风;昔日单薄的身体,也在病愈后变得强健起来。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想到这里,韩骁抬眼巡视,看见了人群外的薛梨。后者脸色惨白地站在院门口,一只素手紧紧抓着院门,弱不禁风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要倒下。他的心登时像被人捶了一记重拳,疼闷不已。他连忙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相见争如不见,所以他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薛梨远远地望着被人群包围的韩骁,看着众人对他千叮万嘱,却不敢上前。她怕一旦靠近,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所有人都可以为他流泪,但她不能。那一个月夜,那一番畅谈,那一谱乐曲,那一次牵手,都只能作为秘密,存放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对着大家微笑地挥手告别,笑中的苦涩只有自己品尝的到……或许,她也会懂……众人一直送他到大门口,目送马车渐行渐远,才依依不舍地各自离去。
薛梨并没有去大门口,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明白他的心,体谅他的心,又何必再多看那一眼?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薛梨的生活又恢复成从前的样子,看看书,散散步,只是,再也不去“君勉院”。翠缕问她缘由,她笑着答:“梨花都已谢了,还过去做什么?”翠缕便不再多话。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做丫鬟的怎么猜得到?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但银萍和翠缕都觉得,小姐虽然外表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比如,小姐虽然在看书,却半天不翻一页;虽然在赏花,却目光迷离;虽然在微笑,却感觉疏远;再比如,有时小姐半夜会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去院中赏月……她们担心小姐是否生了病,要去请大夫,小姐却硬是不肯。没有办法,她们只能平日里小心仔细些,对小姐格外留心就是了。
春去秋来,须臾间,已是轻寒微透,翠瓦凝霜。薛梨这几天都困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银萍和翠缕劝她爱惜身子,别再半夜里起床赏月,她却不听。一天早晨,银萍来服侍时,见小姐仍未起,便走到床前查看。谁知一看便吓坏了,只见小姐脸红如醉,额头摸上去甚是烫手。连忙叫翠缕去请大夫,自己在一边用凉水浸了锦帕,敷在小姐额头上。
大夫来得很快,后面跟着闻讯赶来的韩夫人。韩夫人着急地质问银萍二人前因后果,银萍不敢隐瞒,忙回道:“小姐最近喜欢赏月,想是昨儿夜里吹了冷风着了凉。”韩夫人训斥道:“既知小姐喜欢赏月,秋夜寒凉,为何不知给小姐多加衣物?”银萍翠缕哪敢回说小姐不肯听话,只不住地跪在地上磕头认错:“奴婢知错,奴婢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这边大夫把完了脉,韩夫人便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二人,向大夫询问道:“病人如何?要紧么?”
大夫答道:“确是受了风寒,吃几幅药便没事了。只是不知是何原因,病人有些心脉郁结,还需多加开导。”
韩夫人讶异薛梨怎会心脉郁结,转头向银萍翠缕看去,后者却只摇头不知。当下也容不得多想,教翠缕跟着大夫去抓药,又呵斥银萍道:“仔细照看小姐,若再有闪失,你们也不用伺候了,自回家去吧。”银萍连声应是。
薛梨服过一剂药,到了下午身上的热度褪去了一些,微微转醒。一睁眼便看见银萍和翠缕脸色焦急地站在床边,后者看到自己醒过来,高兴得扑了过来,银萍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的好小姐,您可醒了,真是急死奴婢二人了。小姐,您可别再教人担心了!夫人都打发人过来问过好几次了,二少爷还亲自来了,坐了一会儿见您还不醒,又走了,只让奴婢们等您醒了去通知一声。”说着嘱咐翠缕道:“你去告诉夫人和二少爷,小姐醒了。顺便去厨房让他们做点清淡的粥和小菜端过来。”见翠缕应声去了,才又转过来对薛梨道:“小姐,大夫说您心脉郁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您有什么话,只管对奴婢们讲,别闷在心里,闷坏了身子!”
薛梨回给银萍一个虚弱的笑容,心中暗思:“心病若能对人讲,便不是心病了。”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安慰道:“放心,根本没有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怎能不爱惜。”心下却了然,这心病恐怕不易医,除非自己放得下对他的想念。可是既已倾心,又岂能说放就放呢?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思念也会随之变淡,却不想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日久弥深。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