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了一顿饭结束,薛梨向韩老爷韩夫人施了礼,便匆匆告退。韩亦儒不紧不慢地跟在薛梨的后面,看着她逃也似的身影,嘴角向上翘了起来。
薛梨回到房间,翠缕告诉她,韩骁已经回来,约她亥时在“君勉院”见面。薛梨听说韩骁回来,恨不能马上飞到他身边去。但是她也深知,此时过去难免被别人撞见。只有亥时夜深人静时,才好避人耳目。于是,她熬着、忍着,在房里来回踱步。时辰一到,她立即飞奔而去。
在韩骁的房间里,薛梨低泣着,用颤抖的、惊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向他讲了下午的事情。韩骁听着,听着,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紧紧地攒在了一起,心中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知道这一天总归会到来,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看着薛梨已经有些红肿的双眼,那黑眼珠浸在朦朦水雾里,显得更加晶莹,更加清亮,更加楚楚动人。怜惜、不舍的情绪一下子就攫住了他。
他上前捉住薛梨的胳膊,用坚定的声音说道:“梨儿,听着!事情并没有你想得那么糟,你先不要自乱了阵脚!我最近在忙两件事情,一是在筹划买断书肆洛阳的分号事宜。叔父曾经提过,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将洛阳、开封两地的分号全权交给我来管理。目前开封分号已经过户到我的名下,现在正在办理洛阳的过户手续。一旦办好,我们以后就有了可靠的保障。”他顿了顿,捉着薛梨胳膊的手改为握住她的柔荑,继续说道:“二是在联系礼部,争取独家印刷和发售朝廷编纂的书籍。我已经和礼部尚书有了联系,只是这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谈成的。我想总要两三个月,或许更久。等这件事了了,我就可以和叔父摊牌了。他原本就很看重我,如果这次我办好了他梦想已久的事情,他更加会对我另眼相看。到时我跟他提出要求,他总会认真考虑的。我会告诉他,他在我和你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我掌管着书肆大部分的产业,而且还有那么深广和庞大的人脉,他不会想失去我。找一个儿媳妇可比找一个有用的人才容易多了!所以,你不需要再惊慌失措,不需要再忧心忡忡,一切都交给我。”
薛梨看着韩骁,内心逐渐趋于平静,而且慢慢地泛起一抹柔情。她轻轻靠入韩骁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熨帖在他的胸口。就是这个怀抱!像一堵高高的宫墙,可以为她遮挡任何雨露风霜。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感动,也许是激动,泪水又迅速充盈了她的眼眶,她阖上双眼,任泪水恣意流淌,****了他的衣衫。
他的唇重重地压了下来,火热的,烧灼的。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能本能的、笨拙的回应。她的手仍然环着他的腰,可以触摸到他宽阔结实的脊背。她听到他的心脏敲击胸膛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的。哦!这是多么神奇而又美好!她在他的怀中沉醉了,融化了……
遥远的地方传来“咚、咚、咚”的更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格外的清晰。近来薛梨和韩骁的见面都是在晚上,却从没有到这样晚过。韩骁将薛梨送到“灼华院”的门口,重重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他的步伐大而沉稳,一转眼就隐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薛梨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下午再加上一晚上的担惊受怕,早已使她觉得乏累不堪。此时放松下来,疲惫和困倦便像海浪一般向她席卷而来,很快,她就淹没在睡眠的滚滚浪潮中了。恍恍惚惚间,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韩骁立在一个青翠的山坳之中,目露寒愁,剑眉锁恨,正痴痴地望着手里折下的一枝不知名的花朵。她向他飞奔过去,他抬起头来瞧见了她,却不过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反而向山坳深处走去。她心里一急,脚下不知绊着什么,“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看着他越行越远,她死命哭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耳畔隐隐响起他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镜花水月,浮生幻影。蒙愁绪以回肠,蔓牵瓜落;拭蓬泪而洗面,藕断丝长。生不逢辰,久罹茶苦;嫁不逢人,又降鞠凶。填海水以将枯,恨无从雪;涸井波而不起,心早成灰。寒笑同归,愿合情冢;偷生何益,梦随芳魂。长路漫漫,家山何处;雨雪纷飞,谁我堪怜。归去来兮,躬自悼矣!”
这时,韩亦儒不知从哪边走了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微笑着拍去她衣裙上的草屑尘土。同时,韩夫人的脸又出现在一旁,笑着道:“到底是自己的媳妇儿,真是知道心疼。快快合房去罢!”说着场景变幻,居然就身处韩府了。然后突然冒出来一众丫鬟婆子,拉扯着自己和韩亦儒向一个大房间走去。她心惶恐,拼命挣扎,然后便惊醒了过来,冷汗涔涔。望望天色,窗纸早已晓日了。回想着刚才的梦境,咀嚼着那首哀戚的词,一股苍凉怆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翻身坐起,蜷着双腿,把头搁在弓起的双膝上,静默地出神。
在薛梨梦魇的时候,韩骁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刚才对薛梨的那一番说辞,纯粹是为了让她安心,其实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韩夫人既然向薛梨和韩亦儒都提起了此事,想必已经和韩老爷商量妥当,将之提上了日程,时间显然已经不多了。况且,他们真的能像自己所说的,重视人才比重视媳妇多吗?或许如此,但恐怕道德礼义、门楣荣光会让他们更为重视!要说服他们,必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旦事到临头,他还是觉得无比烦躁。但不管怎样,为了她,无论前方荆棘密布还是沟壑纵横,他都愿意去试一试,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