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夺路而逃后,乔小七仔细将门掩好,这片高雅空间第一次只属于他一个。
至少在这一刻,是。
但他知道,所余时辰必是不多。就要被人仙赶下山了,反正跑与不跑都会被撵上,所以他纵起性子,使劲欢彻起来:把海安胜的书桌弄得一塌糊涂,接着将架上的书籍逐个撕烂!
然后,躺在那舒适的四角架子床上,享受着在含涧山的最后时光。
马上要和珊儿远走高飞了,乔小七想。至于戒律堂会怎么处理自己,和爹爹今后如何过活,海夫人和海安琦对这件事会持什么看法……暂时不必想,统统留在明日吧。
这床确实是舒服,绝非家里的粗糙硬炕可比,乔小七惬意得都快睡过去了。正在他闭目养神之际,只听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顿住,这才散漫地睁开眼睛。
“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砸了这床。”乔小七不满意地嘟囔着。
“咳!”门外想起一记标志性的咳嗽。乔小七不会记错,这装模作样的声音的确只有李先生才发得出来。
“怎么,还得先生我亲自进屋去?”不用推开门来看,便知李先生在外定是摇头晃脑的模样。
乔小七自然不会理会他这个教书仆人,而李先生见好半天都没动静,没好气地一推门,却登时傻了眼。
屋子里一片狼藉。墨水泼了一地,书页被刮进来的轻风吹得到处乱飞,这哪里是仙人小公子的居舍,简直就是败德文人的狗窝。
“乔小七,你在作什么!”李先生看到屋内杂乱,乔小七这个陪读童子不但不收拾,反而美滋滋地躺在床上略显得意地看着自己,这成何体统?
乔小七根本没有跟李先生计较的意思,仅是看了一眼李先生吹胡子瞪眼的脸色后,便盯着屋顶,不理不应,静等人仙来抓他问罪。
仔细观察了一阵,李先生发现,散了架的躺椅周边,有一小滩鲜红的血迹,心中就有了些猜测。
“小七,闯祸了?”乔小七还是不理不应,李先生见他不答话,摸了摸八字小胡,说:“也罢,先生我本来是向安胜那六个小子道别的,既然他们不在,你也算我半个弟子,道声别也算人之常情。”他神情一转,说:“八年了,别家私塾最多只读六年,我却赖在这里八年,到今天,我这教书先生该是功成身退了。”
听到这里,乔小七听得出来那一丝丝凄凉之意,既然同日离山,也算是有点缘分,所以不禁抬了抬脖子,又看了李先生一眼。
二人对视片刻,李先生忽然笑眯眯地道:“看在那半两银子的面上,要不要先生我给你出个主意?”
乔小七眨了眨眼睛,心道这教书仆人出的主意向来不地道,但最是有效不过,便静等下文。
“东方有蓬莱国,国律不分族类,我素有耳闻。”李先生说:“其国主,与你一般,也是只蛇妖,但人家比你厉害得多。”
乔小七吐了吐蛇信,暗道废话。
“含涧山以南五百里处,有一会仙港。从那里寻上一艘大船,再花上一千两银子,便有人肯渡你去东莱国。”
乔小七听到“一千两银子”时,心里苦笑,方要损上几句,李先生又说:“你这小妖心性本不坏,但依你这性子,终生与人仙混不到一处,不如早早弃了陪读童子,去东莱国碰碰运气也好。”
“话已至此,先生我算是对你仁至义尽。至于去与不去,你自行决断吧。”言罢,李先生雷厉风行,转身即走,根本不给乔小七相问的机会。
既然不给机会,乔小七也懒得追他,自己细细琢磨起来。
一千两银子,珊儿曾说,就算是青霞,也为如何能去得东莱国伤透了脑筋,看来她也难在了这一千两银子上。
但是,加上李先生,已是有两人说起东方蓬莱国了。那个国度,究竟好到了何等地步,才能让青霞一心向往、梦寐以求?
异族共处,实在是不可思议,长于含涧山的乔小七,不敢轻信。
正在他胡乱猜测的时候,一个个纷杂的脚步声接踵而至,是人仙们来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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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演武场,含涧山精英弟子修习仙法之处。
十二年来,乔小七到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甚至许多下人至今也未能踏足一步。
山风呼啸,慑人入骨,与山里、山下大为不同。
十来个下人首次被唤至此处,此时他们望向正式弟子的眼光中充满了不解,不知他们平日里是如何顶住这凛冽山风的。
而四十多位正式弟子列成几行,海安栋、海安琦也在其中,皆岿然不动。虚泽、海中群高居众人之前,眉目微皱,肃穆端庄。
除了因病未被告知的海夫人外,唯独缺了大长老海中青。
事出有因,应时而变。含涧山自有史以来从未发生过以下犯上之事,何况伤的又是二公子海安胜。所以,早看乔小七不入眼的海中青得知后,如何不怒?但是由海中青亲自出面的话,便显得有庇护之意,故此,戒律长老才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虚泽是海中青同门师弟,论辈分也是海安胜的师叔,如此就能算作有公理可言?
下人们没有仙法护体,站了许久,一个个被凛冽的山风吹得瑟瑟发抖。虚泽见此,看人已齐至,朗声道:“今日唤你等来此,只为见证我含涧山纲法。据人报,陪读童子乔小七重伤其主海安胜等六人。安胜,可有此事?”
海安胜六人相互搀扶着,歪歪扭扭地走上前来。实际上,他们的伤除却曲韵之外,其余人都轻得很,就算海安胜也不过是划破表皮而已。但他们恨乔小七,所以海安胜捂着头上的包布,恹恹地道:“戒律长老为我等做主。”
长袖一甩,虚泽正容道:“你从实讲来便可。”
“是。”海安胜说:“这事说来荒唐简单。晨时弟子在房中读书,一时想到昨日先生一言还尚未清楚,于是起身找寻手记,不想只是误撞了一下乔小七,他就用他那尾巴狠狠打了弟子一下,五位师弟想为弟子出头,却也落得这般下场。”
曲韵张开嘴巴,声泪俱下,呜呜地道:“戒律长老,您老人家看看,弟子都成这模样了。”
“此事当真?可容不得半句虚假!”虚泽眉毛一挑。
“弟子断不敢妄言。乔小七平日里在人前装善,背地里与弟子等人独处时,却甚是凶煞。弟子已隐忍多年了,若不是今日戒律长老在此,弟子怕是还要继续隐忍下去。”
话音刚落,海安胜掩面痛哭,做足了忍气吞声之相。
虚泽面色一沉,喝道:“乔小七,你作何解释?”
随即,乔小七双手缚着,被两个壮丁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