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举着牛油烛,在地窖里来来回回走了几遍。
他发现,这个地窖似乎是照着牢房的样子打造的。
通往楼梯的大铁门,被什么东西牢牢的锁死,门的铁轴钉入岩壁,在其上方有两个狭小的出气口,不知通向何处。而另外一条能够通往后院的出口,也被厚厚的活石板压紧。林恩试着推了推,确认这石板只有从外面才打得开,而且十分严丝合缝,就算他高声叫喊,上面也决计不会有人听得见。
他想:这地窖只不过用于储存一些蔬菜、咸肉和粮食,但是两个出入口却设计的如此严密,倒像是守着什么不能见人的宝藏一样。
此外,地窖里除了食物之外,并没找到可以当做工具的利器,也没有任何照明物品。为以防万一,林恩熄灭将要燃尽的牛油烛,把它放进衣兜。这种粗劣的烛燃烧的很快,大概再过五分钟就会完全烧完。
林恩坐在黑暗中,很快的整理了一下思路:雅尼约他来到这里,告诉他杨杀了人,并劝告他不要跟那些人一样,被杨利用。否则他的下场,便会像躺在卷心菜下的那三个人一样悲惨。
然而,当林恩对她的话提出质疑,并问起那本书的撕页时,她便立刻撕破了一直以来的伪装,匆匆消失了。
林恩想,也许自己无意中的某句话,切中了她的要害。
女人善变这点,在希尔维亚副参将的身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恩现在并不清楚。
本来,在“铃中幻象”中看到她之后,林恩就潜意识的对此人有所戒备,但是他还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上钩的错误:每到关键处,便过分相信美的即是好的。
他现在没有什么心情,去一一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只知道,那个在短短一瞬间,便能将十几只γ级魔兽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女人;那个四十年前就身居监察局要职,并善于暗中耍手段的赤之噬魔者,刚刚很清楚的告诉他,她会要了他的命。
林恩将骰玉攥在微微出汗的掌心,聚精会神的聆听着黑暗中的一切响动。
而过了许久,却依然只有死寂一片。空气中混杂着泥土味、咸肉味,以及林恩很不喜欢的新鲜洋葱味,让他鼻子很痒,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除了这些气味,还有一种古怪的味道,隐隐传入鼻端,林恩感觉不对劲,便放缓呼吸,五分钟后,身体倒是完全无恙,而那股怪味却越来越浓。
林恩想起刚进地窖的时候,也曾闻到这种淡淡的味道,但他当时以为是坏掉了的咸肉发出臭味,所以并没在意。但此时,这种味道越来越浓,他心中想:这哪里是咸肉的气味?分明就是腐烂的味道还差不多。
这个念头一出,他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林恩重新点燃牛油烛,掀开盖着尸体的那层油毡布,腐臭味立刻扑面而来,虽其浓烈程度,还不至让人无法接受,但是跟刚才他看的时候比起来,却浓重了很多。
他仔细查看那三人,用手指轻碰其肌肤,这才发现,他们至少已经死去了一个星期以上。这地窖里十分的干燥,再加上大量咸肉的气味掩饰,便不易让人察觉其已经开始腐坏。此时地窖的门紧紧关上,空气在窄小的空间中流通不畅,臭味也就越来越浓烈。
第一次看的时候,他一直惊讶于为何躺在这里的,会是这三人,却忽略了对细节的观察。此时,他有一个念头:难道他们在偷袭我的那天,便已经死在这里了?杀他们的到底是杨,还是雅尼?林恩皱眉想着,突然发觉那个穆琳的额头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细枝,慢慢拨开穆琳额前的浓密头发,一看之下,他脸上的迷惑骤然变为惊恐,立刻扔掉手中的细枝,站立来向后退了两步。
在那那穆琳的前额上,有一个已经发黑的伤口,看形状大概是箭镞之类所伤,但是真正让林恩感到惊恐和奇怪的,并不是这个伤口,而是伤口周围的两个白色卵状物,每个都是蚕豆大小,上面有淡淡地红色纹理,仔细看上去给人以诡异和不祥之感。
“血齿魔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林恩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喃喃道,顿时全身的血液都有点发冷了。
血齿魔蝠是四十九川上的一种低级的魔兽,因为数量不多,知道的人也很少。她们个头很小,成年的魔蝠也不过只有小孩拳头大,老鼠脸上长着猪样的鼻子和大大的耳朵,周身布满赤红绒毛,眼睛也鲜红如血。
它的爪虽然锋利,但是对人并不能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单独行动的魔蝠,常常只能以死尸为食。
而它的优势,在于弯曲而向外暴的牙齿。那些尖牙因为太长而呲出嘴外,密密麻麻的挤在牙床上,乍看便像没有嘴唇的狰狞怪物,与它那呆头呆脑的面容形成剧烈的反差。
这种嗜血而贪婪的小怪物,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用温暖的血肉,填饱自己贪得无厌的胃口。
大多数噬魔者,非常轻视这种魔物,因为杀死他们太容易了。但他们中的很多人并不知道,在这一种族之中,那些雌性血齿魔蝠是非常可怕的。
它们虽然像普通的蝙蝠一样,有爪子和翼膜,但却以卵生繁殖,像动物界中那些数善于取巧的残忍母亲一样,它将自己的卵偷偷生在活的肉体之上,如果实在没有活的,那么死的也可将就。一旦被寄生的活体没有马上发觉,并很快将卵弄下来的话,那些狡猾的卵就会牢牢地将触手伸进肉体里,紧紧地抓住饲主。
接下来,在漫长的孵化过程中发生的事情,便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详听的惨剧了。
好在四十九川各地,几乎没有四处流窜的雌性血齿蝙蝠。
一个年老的噬魔者对林恩说过,千万不要靠近西方的结界附近,那里是雌性血齿魔蝠的老巢,它们通常爱找一个深而潮湿的溶洞,在一堆腐尸(其中也有活物)上产下大量的卵,日夜不停。溶洞的内壁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它的孩子,以及啃食干净的骸骨。那种景象非常的恐怖而诡异。
不像别处分散的血齿魔蝠那样,结界附近那些有母亲的魔蝠们,像食人蚁一样聚集在一起,凝聚成强大恐怖的力量。
所以,当林恩看到那些卵的时候,便立刻明白了一件事。
虽然这里离西方结界还有一段距离,虽然这种事看似不可能在此地发生,但是,这个所谓的地窖附近,极可能有雌性血齿魔蝠的老巢。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恶心感,慢慢伸出手去,碰了碰那两枚白色的卵。
卵壳十分坚硬,纹丝不动的长在伤口旁,林恩猜想,它大概早已经与尸体成为了一体。
“腾蛇。”林恩简单而低沉的开口道。
话音刚落,林恩被裹在纱布后的左眼位置,霎时腾起一团青色之火,白色的蛇形图腾在火焰中徐徐转动,在黑暗中将他的脸勾勒的惨白。
看着翩然出现在面前的银色的腾蛇,林恩感到一阵熟悉的亲切感。来到四十九川以来,自从他学会如何召唤,这条腾蛇便一直都陪伴着他,比任何人陪伴他的时间都长。
当时,他想要召唤之物,其实是传说中似蛇似龙的圣灵,但结果却召出了这条生长在极寒之地,长得像龙鱼的家伙。他心有不甘,为它取名“腾蛇”。虽然日复一日,他的功力都未见长进,但却也因此,在漫长的时间中,与它结下了说不清的感情,是福是祸,有时真的无法定论。
腾蛇在空中游了一圈,似乎想进入骰玉之中,林恩用手势示意,摇头道:“这次,不用进来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看见你。”
“今日你要是与我一同赴死,可会在心中怪罪于我?但是,我也只有你这个朋友而已了,所以你我都别无选择。”
林恩口中喃喃,手指指向那两枚白色的卵。
腾蛇似乎早已知道它的目标。林恩的手指刚刚落定,它便倏地化为一道流星,笔直如剑般射了出去,从那两枚卵中贯穿而过,只听轻微的劈啪两声,那两枚卵连同穆琳的额前头发,皆生生冻结,化为齑粉。
两秒钟后,黑暗中响起了一阵巨大轰鸣,地面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似乎所有成千上万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发出某种刺耳的愤怒音波。
地上的牛油烛晃了晃,倒在地上燃尽了。
林恩听了一会这声音。腾龙游了回来,停在他的肩头上方,似乎跟他一起聆听着。
借着腾蛇身上发出的淡淡光华,林恩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的脚步,大地的抖动越来越厉害,尖利的嚎叫声也越发的清晰。林恩在一片看似毫不起眼的墙壁前站住,他能感觉的出,那些声音,以及震动的源头,就在这墙的后面。
他伸手去触摸那扇墙壁,发现陈年积累的坚硬泥土覆盖下面,竟然半掩着一道石门,伸手推一推,门便微微的松动了。
“走吧,腾蛇。”
林恩咬咬牙,用力的推开那道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