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着，仿佛在为颜如烟哭泣。老天也悲鸣地打了几个响雷，闪电劈在辽阔的平原上，映地茶寮里一闪一闪，分外骇人。
旁边有细碎的声音响起。
“双剑？莫不是忆盈楼的人？”
“啧啧啧，这小子居然娶了忆盈楼的姑娘，真是好运大发了！”
“嗬，得罪了忆盈楼的都没好下场，这小子怕是命不久矣。”
吴乐跪在地上，被电闪雷鸣吓地瑟瑟发抖，又看到颜如烟和青鸾像是旧相识，不由铁青了脸色。这青衣女子定是不会帮他的，说不定还会协助颜如烟杀了他。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吴乐眸子里射出一道精光，闪身捡起地上那把剑，一个箭步就往如烟的背心刺去。
青鸾余光已经瞄到了那抹白光，刚要提醒颜如烟闪躲，颜如烟却像磐石一般稳住了下盘，定着不动。那把散着寒气的剑就“噗”一声扎进了颜如烟的肉里。
“啊！！！杀人啦！”茶寮里有人先喊起来。吴乐正握着剑发抖，猛地听见人喊将起来，大声吼道：“是她先要杀我的，我没杀人，没杀人！”边喊边跑了出去。
青鸾却顾不了逃跑的吴乐，看到颜如烟眼里的解脱，她的眼泪就一颗颗掉了下来。
“如烟，你这是何苦啊！”青鸾扶住颜如烟倾倒的身躯，慌乱地扯下背上的包裹，在里面找寻什么东西。
颜如烟吃力地按住青鸾的手，苦涩道：“姐姐，如烟、无颜面对你和师……师父。他，真的不是良人。”颜如烟眼中的泪沿着已经有些浅沟的脸，滚落下来，砸在青鸾的手背上。青鸾觉得手像被滚烫的油珠子淋了一遍，疼得心都揪了起来。
那一剑，刺的很深，所有人都看见了，是穿胸而过的。
颜如烟的气息就慢慢弱了下去，嘴角含着一丝苦涩，闭上了眼睛。
“如烟！”青鸾凄厉地高喊一声，伏在颜如烟的尸体上，如鸿雁悲鸣。
待她直起身子，头上的斗笠已经禁不住挤压掉在地上，露出了青鸾的面容。茶寮里的人们只觉得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耳旁瓢泼的雨声也不见了。
眼前这名女子，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凌波仙子，又似林中的青狐妖。柳眉长睫杏花眼，贝齿菱唇纤琼鼻，处处皆可入画。清冽的仙气中摇曳着一丝妖娆，地上的颜如烟此刻仿佛一颗鱼目，生生被青鸾这颗明珠压下了光芒，落地如尘埃。
青鸾旁若无人地扶起颜如烟的尸身，往茶寮外走去。青鸾一步步走远，周身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茶客们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却已是看不真切了，只觉得婷婷袅袅，明艳不可方物。茶寮里若有似无的荷香，飘散开来。
直到炭炉上的茶壶烧开了水，呜呜呜地叫起来，才把这群被迷住了的茶客们唤醒。
“老三，我刚才看见一个仙女儿，从九天上落下来的，你见着没？”
“放屁，明明是狐狸精，仙女能美成这样？”
一直定定坐着的赶路人眼里闪烁着亮光，摄魂术。这个女子居然会摄魂术，还对整个茶寮里的人都使用了，要不是他早有防范，怕也要给她迷住。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青鸾踏出茶寮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边挂起七彩的虹，很美。“不经历风雨，哪里能见彩虹呢？”青鸾像是喃喃自语，扶着颜如烟远去。
夜色包围着大地，昏暗的居室里，亮着一盏油灯，如豆的火光在夜风中飘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灭。油灯下有一把竹骨伞，斜斜靠在床榻边上，红艳艳的伞面下积聚了一小滩的水渍，像是伞流下的泪。
床榻上躺着一名女子，上身裹着厚厚的白纱躺在床榻上，白纱上透着点点嫣红。
女子悠悠醒转过来，入目所见皆是陌生的物什，不由慌得想要坐起身。“这是哪里！嘶……”这一动，牵扯到伤口，女子闷哼一声，疼得龇牙咧嘴。
约是女子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暗处的人，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了她的颈子。女子猛的一哆嗦，反手向后就是一掌，凌厉地带着风声。
“噗，如烟你怎么学了盈荷的样子，不管不顾状况的出招。”青鸾顺着颜如烟的掌风一带，顺势化解了掌上的杀气。
青鸾稳住她的肩膀，扶她缓缓躺下，又细细把被角掖好，这才坐在床榻上与她说起话来。“身上有伤还敢使这么大的掌力，不要命啦？”青鸾埋怨的语气却掩不住浓浓的关心。
颜如烟脸色一黯，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青鸾看她这个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如烟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才会这样时时提防着，就连睡觉也不敢松懈。
青鸾连忙岔开话题，问道：“身上还痛吗，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饭菜，还热着呢。”
饿不饿？颜如烟听到这句，眼泪唰地流了下来，这句话，她有多少年没听过了。自从跟吴乐来到扬州安家，吴乐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来的体贴入微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喝骂和差遣。
看颜如烟哭得伤心，肩膀抖地厉害，青鸾急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如烟你别哭呀，这样伤口会裂开的。”边说，边掏出帕子来给她擦脸。
颜如烟却是止不住地掉眼泪，从小，如烟就很坚强，不爱哭。但要是真的遇上能让她伤心的事情，她必定会哭个不休。青鸾眼睛一转，委屈道：“如烟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说罢抬起手，拿袖子擦擦眼睛。
“姐、姐，你眼睛不好，别哭，如烟止……止住了，止住了。”颜如烟想起青鸾那双翡翠眼眸，师父说过，青鸾有眼疾，要是哭地久了会短暂失明。于是赶忙止了泪水，只是那不由人的抽噎声，却是停不住。
青鸾这才展露笑颜，“还是如烟知道疼人，来，抱一个。”
颜如烟感受到青鸾轻柔的拥抱，没有碰着她的伤口，只是轻轻搂了她的肩膀。青鸾总是那么细心，颜如烟好似又回到了小时候，在忆盈楼里欢乐的时光。
忆盈楼！颜如烟心口一震。
“姐姐，我怎么，没死？”颜如烟明明记得自己是被吴乐的剑穿心刺中的，自己用了十多年的越秀剑，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刺入了胸膛。
原本兵刃是冰凉的，可是颜如烟却觉得自己的心比越秀还冷，几乎要把越秀冻僵了。
青鸾笑眯眯道：“因为我医术高超呀，把你治好了。”
颜如烟苦笑一声，把手放在心口上，自暴自弃地说：“姐姐，你又何必救我。”你修补好了我的身体，却补不了我的心。还不如让我就这么死去，一了百了。
有时女人就是这么傻，为了一个并不值得的男人，亲者痛仇者快。青鸾倏地站起身来，沉声喝道：“你在忆盈楼就学到了这些？！我们忆盈楼的女子，要伤也是伤那负心汉，何须自残！”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等心态，别人伤了你，你就要让他伤地比你更重。
“我何曾想这样”，看青鸾突然严词厉色起来，颜如烟噙着泪花，“直到最后一刻，我还是想着他能够悔改，想着能破镜重圆。我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去奢望！”颜如烟顾不得伤痛坐起身来，一双粗糙的手死死捏住床沿，青筋暴露。
想到寒光闪过时，颜如烟眼中那一丝期盼，青鸾就叹了口气，“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我只问你一句，你想不想报仇？”青鸾敛了敛衣衫，长长的广袖如一双飞起的比翼鸟。
颜如烟被那袖子晃了眼，低下头去不说话。
青鸾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想，那我无话可说。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心心念念想着那个人，如烟，你这是愚痴啊。”
听得青鸾话语中的恨铁不成钢，颜如烟摇摇头，“我怎么能不恨，别说我报不了仇，就是我报了仇又怎样，天下何处能安身。”
“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晚风拂动着青鸾的三千青丝，像林中的鬼魅一般，妖娆生媚。
青鸾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擦了擦脸，再伸手一揭，白嫩的手上赫然捏着一张面皮。
“我还有个名字，叫做，狐不归……”清冽的嗓音带着一丝魅惑，青鸾直直盯着颜如烟的眼睛，将那个鬼魅的名字送进颜如烟的耳朵。
画皮师，狐不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