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由驿站接待,除了更换马匹以及必要的食物补充,没有更多的停留,吃睡都在马车上。十多日的兼程赶路,由庄旭率领的赴赵特别行动小组一路向北,先后渡过黄河、漳水,进入赵国国境。
弃舟登岸,如今他身后是白茫茫的漳水,这条赵国境内的大河,自东而西欢腾着,最终汇入咆哮的黄河,共同顶着渤海潮汐,奔流入海。
在对岸,秦国进攻赵国的南路军在秦将扬端和的指挥下,正由秦国邺城向赵国的南面发起持续不断的进攻。
而赵国南路军的指挥司马尚将军正是依着这条漳水,以及赵南长城的地利之便苦苦支撑着战局。
一边是如日中天的秦国,一边是日渐衰落的赵国,从年初至今,大半年了,能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啊。这个司马尚将军真是不简单。庄旭暗暗感叹道。
此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庄旭不由地惊出了一身冷汗:计划中怎么居然漏了这一环,该死!不行,我要见见他。
转过身,将视线投向身边面容谦恭的申立,庄旭道:“申先生,我想临时见见司马将军!”
“哦,如此说来,庄公要在这南面前线停留一阵子?”申立不慌不忙地问道,并未因为庄旭打乱了原有的计划而显出措手不及的窘迫来。
在原有的计划中,他要带庄旭去的目的地并不是南部前线,替他引见的人也并非司马尚。
早在当时他赶回齐国前,根据后胜的旨意,末雨绸缪,身处邯郸的他已事先将事情办妥了。如果庄旭没有临时更改计划,那他们这支队伍就将毫不停留地继续北上,直奔赵国太行山区,直至见到庄旭计划中想见的人。
“正是。”点了点头,庄旭向他投去赞赏的一暼,果然是久经世面、能力巨大的大商人,沉得住气啊。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申立追问道:“那庄公原先的计划变不变,还要前往太行山么?”
“自然要去,但司马将军也是一定要见的,还请申先生务必替庄某办到。”庄旭毫不迟疑地道。
在适才的一闪念中,与司马尚的见面实是不可缺失的一环,若司马尚处有失,那他的此次赴赵之行无疑将大大打了一个折扣。
闻言,申立沉吟着,一时没有开口。
“怎么,申先生有何难处么?”庄旭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失望和焦急。
此事若是申立办不了,在这异国他乡中,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见得到司马尚?
这可不比自己在临淄城见后胜,这可是在前线啊,也许还未接近重重的营帐,早就让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当成敌方的探子,二话不说给咔嚓掉了。
正暗自焦急,在他的催问下,申立终于开口道:“庄公,实话实话,见司马将军一事说有难处也有难处,说没难处也没难处,就看庄公怎么见了……”
说着,他顿住了话,一双眼望着庄旭。
“申先生此话何意,还请解释。”庄旭又惊又喜地道。
“两种办法。第一种办法,鄙人立即动身前往邯郸活动,取得进入南部前线面见司马将军的凭证,此办法最为稳妥,只是如此一来,往返之间,少说得耽搁十数日,不知庄公等得等不得?”
往返十数日,再加上前往南部前线还要数日,若在司马尚处再停留数日,那大半个月就过去了,时间不等人啊,万一因为蝴蝶效应,那事提前了怎么办?不行,时间决不能再耽搁了,越快越好啊。
想着,庄旭摆摆手,断然否定了这第一种办法,说道:“申先生还是谈谈第二种办法吧。”
“第二种办法就有些行险了……实不相瞒,鄙人与司马将军本人也有些私交,不过,就凭这个,司马将军能否在前线上接见鄙人就难说了……另外,鄙人身上还持有进入太行山前线的凭证,也不知在这南面前线行不行通……唉,把握不大啊……”
申立说着,摇头轻叹了一声,似是有负庄旭期盼,心中不安。
但这第二个办法在庄旭听来,却已是大喜过望了。
有着跟司马尚的私交,还有着进入太行山前线的凭证,有了这两个非常有利的条件,若是好好利用,见到司马尚的机会起码在五成以上,这就值得一试啊。
做什么事有十成的把握啊?何况自己本来就是来冒险的,更大的冒险还在后头呢,还在太行山前线呢,届时,自己将做一件令天下人震惊的事!
似乎闻到了从太行山前线弥漫过来的血腥味,庄旭脸上闪过一丝冷厉的笑容,沉声道:“好,就用这办法。”
“庄公,定了?”申立一愣,追问了一句。
“定了。”庄旭斩钉截铁地说道。
看来,相国说的不错,这庄公真是够胆量啊。申立暗自擦了把冷汗,后胜对庄旭在不同场合的评价他也多有耳闻,在所有评价,他对这三个字印象最为深刻。
够胆量。怎样算够胆量呢?有勇无谋、蛮撞行事,即使泯不畏死,在后胜这样的人眼中肯定算不得够胆量,只是一匹夫而已。
有了一定的把握就敢于冒险,一旦决定了就决不更改,这样的人才算有胆量啊,也才配相国这样评价啊。
他适才提出两个办法,将较为稳妥的办法摆在前头,本来是想着庄旭一定会选这办法,那也不用再接着讲第二个办法了,省得浪费口舌。不料庄旭居然直接否决了第一个办法,选中了第二个办法,实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原先他对庄旭只是慕名,如今才算是面对面的领教了此人的过人之处。
想到庄旭脸上适才不经意间掠过的冷厉笑容,申立不禁打了个寒噤,不由心下嘀咕道:“此次赴赵,他到底要干什么?”
刚一想,就不敢往深里想了,定了定神,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既然庄公定了,那鄙人自当尽力而为。”
“行,时间不多,咱们这就赶路,前往南部前线,面见司马将军。”庄旭一脸肃容地道。
所谓南部前线是针对秦国入侵的大方向而言,对庄旭这支从齐赵中部边境踏上赵国国土的队伍来说,前往南部前线的方向准确的说是西南方向。
漳水中部流域一马平川,马车极易驰行,不过三四日已接近前线,这里已是漳水的上游地区,渐有山岭连绵迤逶。
赵国南部长城便筑于此,同漳水一道,多年以来,一直用于抵御南部边境的敌方入侵。
只要突破这两道防线中任何一道,敌军长驱而入,那么位于东北数百里远的赵国都城邯郸便处于无险可守,岌岌可危的地步。
一路行来,田间地头,大小道路上,随处可见饿毙倒地的死人,而路人在经过时,无不匆匆而行,面带冷漠,显是早已司空见惯。
最让庄旭触目难忘的一幅场景是:一个婴儿明明已经死了,他那年轻的母亲还拼命地想给她喂奶,那乳fang已然干瘪了,压根就没奶,显然婴儿是被活活饿死的,而这位母亲已经疯了。
真惨啊。望着四野干裂的田地,上头光秃秃的,哪有庄稼茬子的影子?不用说,春播的庄稼在四五月间都旱死了,没有收成啊。
没有收成,就要饿肚子,前线又在打仗,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粮食用来赈灾济民。再说了,内外交困中,尚在都城寻欢作乐的赵国诸公,哪里理会得在他们眼中如蝼蚁似的百姓?
在史书中看到的情景,跟现在自己直观地目睹,真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那书本上的寥寥几个字,只是客观冷静地在陈述一件曾经发生过的事,而如今自已却亲眼看到这幅惨酷的画面。
什么是饥民如蚁,什么是啼哭号寒,庄旭现在才真正感受到了。
人间地狱啊。
在马车行进的路途中,庄旭也多次涌起想尽力帮一帮这些灾民的念头,但当一些灾民真向车队拢来,渴望得到微薄的救助时,庄旭却不得不硬起心肠,下令将他们强行驱散。
车上怀水车薪的食物和水也仅够自己一行人食用,给了他们,自己这些人怎么办?
原计划是要去邯郸补充给养的,现在往南部前线去了,在沿途补充是不可能的,有钱都买不到食物啊,只有到了军营,见到了司马尚,才有可能再次补充给养。
说起来,就算帮,能帮得了几人?自己可没有什么妇人之仁,这漫野的饥民没人能帮得过来,自己也一样。
他不可能牺牲自己的计划而无济于事地延续几个饥民的性命。那是蠢人做的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齐国尽有吃不上饭的穷人,自己尽可赈济,何苦非得跑到齐国赈济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