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姆和拉旁各带一队镖师一前一后走在运粮的队伍旁。
出发已经两天了。他们镇子离新、启两国的交界不远,粮行给的时间也宽裕。是以一路众人没有紧着赶路,正常赶车,到了饭点在道边的茶铺吃几口饭,看得天色晚了就找个客栈歇息。
如此一路到第二天下午,天气慢慢炎热起来。路上没遇上可供歇脚的茶铺,押车伙计和镖师就都有疲累,说什么也得找个荫凉之处歇会儿。
拉旁虽觉不妥,但自恃武艺高强,便没说话。达姆一贯好性子,体恤镖师们颇有几个年纪大了,便招呼人把粮车推到道边林子里,众人围着粮车坐下。达姆自己飞身上树摘一堆野果下来给众人解渴。
镖师、伙计们在林中乘了会儿凉,吃几个野果,精神渐缓,也大声说笑起来。拉旁坐在众人中间唱两支新国小伙儿追姑娘的山歌,引得镖师们一阵笑闹,倒是达姆听着想起小白,脸不由红了。
一伙人正闹得高兴时节,谁也没听到林中隐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只达姆和拉旁沉了脸,面上不动神色,实则聚精会神细听。
那声音渐近,二人对一眼神,拉旁速速打了个镖师们都明白的手势,众镖师一见,面色大变,心中都知这手势不遇到劲敌是不会乱打,都欲跳起身护住粮车。
哪知这时东南方向飘起一阵黄色轻烟,有那见多识广的镖师惊呼:“迷烟!”
达姆与拉旁在师门时也听师父说过这迷烟。据那老头所言,此类宵小惯用之物,对付一般人尚可,像他二人这般内力,不到整屋都是迷烟是迷不了他们的。因此都没把那物事放在眼里。
有那小心谨慎带着解药的,趁那迷烟轻轻忽忽不成气候,赶快将解药发与众人。
谁料天公不作美,众人刚将解药放入鼻端尚未吸入,一股大风从东南向己方刮来。猝不及防下,除了达姆、拉旁自身不惧,另有一两个机灵的在烟来之前便掐破解药吸入,大多数人已中了那迷烟,口不能言,软软倒下。与此同时,许多青衣人蒙着口鼻从远处飞掠而来。
达姆与拉旁见伙伴遭袭自是又惊又怒,面色大变。所幸那烟只是叫人不能动弹,倒也不伤性命。
转念间有两个青衣人较其他人快些,已掠至近前。上下打量达姆与拉旁几眼,突然出手攻来,口中还笑言:“不想还有两头大蛮牛没中招!”声音脆生生赫然年轻女子之声。
达姆恨她们无故伤人,更不搭话,只一心要生擒她们。拉旁虽说平日颇喜招惹姑娘,此时也绷着脸,显见也动了怒。
他二人一亮真招,饶是那两位青衣女子身法轻灵见机极快,也不敌面前少年势沉力大,正所谓一力降十会,眨眼间便落了下风。
达姆与拉旁眼看两女便要束手就擒,忽听身后一声娇叱:“再动一动,我要他命!”二人回头,却是先前那几个没中迷烟的,奔到粮车旁本欲护粮,却被后来的青衣人制住。急怒之下,二人顾及伙伴性命,也只能纵身跃到一旁,放那两个青衣女子过去。
却说那两个青衣女子,小心翼翼走到粮车旁,互视一眼,心中着实震惊。想她们跟着大当家在新启两国界面也纵横了将近一年,何曾见过如此高手,还是两个看着年纪比她们更小的少年?
她们当下收起轻敌之心,小心翼翼将几个被同伙所劫的镖师连同粮车一起运走,她们二人面对达姆等人,步步后撤,直撤到看不清两位少年身影,确定便是以他二人之能也无法追上时才急急逃走。
那帮青衣人走后,达姆与拉旁急忙把镖师们中迷烟前未及吸入、散在地上的解药一一给众人掐破放在鼻前。众镖师呛了几声,渐缓过来,俱面如死灰。
方才情形他们虽不能动弹也亲见了。那帮青衣人功夫高强,除达姆、拉旁外却是无人能抗。镖师们自出道从未见过真正的歹人大盗,眼下自己人与粮车齐齐被劫,不由沮丧起来。
达姆与拉旁却是满心疑惑。刚才那两女所使功夫,却有五分像是他们本门功夫,实在让人心里忐忑不安,不得其解。
但见众镖师垂头丧气,达姆高声说道:“刘大哥、索大哥,众位哥哥们,你们安心于此调养,被劫走的几位兄弟和粮车不消担心。我与拉旁在师门时粗浅学过追踪之术。我们现在便动身去追那群歹人去!”拉旁也拍拍身边一位镖师肩膀,示意不必担心。
众位镖师自然是感激非常,此时倒视这二位少年为保护神,主心骨了。只盼他们能一展威能,将伙伴与粮车救回来。
“事不宜迟,我二人即刻便动身了。”拉旁看众人渐渐回复了,便开口说道。说完与达姆向着众人一抱拳,二人转身一纵便跃上身旁丈余高古树,脚尖再一点身影飞出,停留在一丈开外一棵古柏的枝干上,如是几番,直向着青衣人消失的方向掠去,目不可见了。
这番纵跃直看得镖师们目瞪口呆:原来当日在镖局他们露那两手是留了力的,这......这简直是话本子里的功夫啊!
达姆与拉旁一路掠到他们目见青衣人最后消失的地方,跳到树下,按师父从前所教,运起内力,闭了一切知觉只余嗅觉,隐隐闻到些许迷烟味道。循着那味道,两人一路往林子深处,人迹罕见之地走去,却未曾见猛兽蛇虫出没,心下暗定:“这必是青衣人的巢穴了。”
话说林子深处,本该古木繁盛的地方,却立着几座小木楼,虽不甚高,却做得坚固。南边的一座,因着林深树高,不见日光,点着几豆灯火。两个白皙清秀的女子坐在二楼桌边,面上疑惧未定。
年长些那个开口道:“妹妹,你看那二人的功夫,是不是有些......”还未说完,年轻那个接道:“有些眼熟!跟大当家的路数颇似,可论功力深沉,还更胜一筹!”
年长那个想了片刻:“既是如此,说不定那二人跟大当家有些关碍,却不能慢待了他们的伙伴。”年轻女子撇撇嘴:“咱们本就不伤人命,等过几天将他们迷晕了送回新国便是,莫不还要将他们请回来当座上宾?”
正说着,突然年长女子“腾”地站起:“不对!”话音未落,二楼窗户被撞破,一道掌风劈来,烛火立灭。年轻女子刚叫了一声:“来人!”便觉后颈被人提住,有男子声音在耳后说:“别动!动一动便要你性命!”接着,自己便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等屋内再度亮起烛火时,二女一看,正是白日那两个少年,一个大大咧咧坐在椅上,上下审视自己二人,另一个却脸色微红,神色有些局促地站在当地。
那大大咧咧的那位悠闲地开口道:“说吧,把我们的兄弟关哪了?粮车呢?”年轻女子何曾受过这等耻辱,一时激愤,嚷道:“你们的人半道上就宰了!你们来晚了!”
一听此言,站着的少年面色大变,倒是坐着的那个闲闲道:“达姆莫听她胡言,这一路咱俩可曾看到半点血迹?”那叫达姆的摇摇头。坐着的少年继续道:“敢出来走镖,我岂会不打听路途?你们从来不伤人性命我是知道的,不然现在你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年长女子沉声道:“既然你们找到了这里,现在打算怎么办?”坐着的那个靠近她说道:“一呢,要回我们的兄弟和粮车。二呢,也和你们认个亲。”
年轻女子脸涨得通红:“谁同你有亲!”那少年笑道:“不但有亲,你们一会儿还得给我们赔不是呢。”年长女子道:“愿闻其详。”
站着的那个达姆禁不住开口了:“你们的武功路数颇杂,有一路却是与我们相同。可是有人近来教的?”那年轻女子不禁点头。
达姆又说:“教你们的人可是眼角有颗红色泪痣?”二女闻言惊诧地看向达姆。达姆便知确实是了,皱着眉对坐着的少年说:“拉旁,果是小师妹又出来淘气!”
二女“啊”地轻叫:“莫非,莫非你们便是大当家常提起的师兄?”拉旁嗤笑:“师妹教你们功夫,不教你们长点儿脑子的吗?看武功路数也知道是同出一门的。”
年轻女子怒道:“你说谁不长脑子!”年长女子冲她一摇头,看向叫拉旁的那位:“原是我们冒犯了。其实看功夫我们便有些存疑了,但二位实是比我们高明许多,我们武艺低微,一时辩不真切。还望二位原谅。”
达姆绷着脸道:“师妹为什么成了你们大当家?又为何在此落草?可是有人逼迫你们?”那年轻女子口快:“还不是因为你们,大当家说你们在师门受了莫大折辱,她一时不忿,便反出师门了!”
达姆和拉旁闻言皆是哭笑不得:“便为了这个?”年长的女子又解释道:“若不是大当家说你们,你们现在已在新国为仆为奴,我们一时没把你们联想到,联想到奴仆上去,也不会现在才相认。”顿顿又说:“大当家到处劫财,也是筹措银钱,启国那么大,要找你们也得钱财富足才可支撑啊。”
拉旁和达姆对视着摇摇头:“这个小师妹!”拉旁复又看向那两个青衣女子:“如今误会开解,你告诉我小师妹在哪里?”年长那位又说:“她又起身去启国找你们了,说是有一日碰到个当过捕头的人伢子,那人伢子知道你们在哪。”
拉旁闻言以手抚额:“罢了罢了,你们快把我们的人与货还来,我们速速押完镖好去找那个惹祸鬼!”
被擒的镖师伙计从未想到这么快便被人救出来,简直把天上诸佛齐齐感激一番。
等看到那帮凶恶的青衣人对达姆和拉旁恭恭敬敬,送出老远,几个人又忘了害怕,挤眉弄眼一番:“定是那些妖女看上达姆和拉旁少年俊秀了嘿!”“是呀,住在深林中不见男人,好不容易有两个青葱少年,可不就......”一会儿功夫香艳故事便传了开来。
达姆红着脸认真回头对众人说:“可不要混说,万一传回了家里,我未过门的媳妇儿听信了如何是好!”众人失笑,尴尬摇头:“让媳妇儿在千里之外都拿捏住了,这一生算完了。”转而劝诫拉旁:“你可不要学达姆那个样子!”拉旁笑道:“放心吧,我家那头笨鹅只会咋呼,不会啄人!”
闲事不表,经此一劫,众人加倍小心,日夜兼程,两天后赶到了启国边界,换了路引,又走了半天,终是把粮送到,验看过卖粮的银子,将之装运上车,可算能回家了。
回去的路途,乐天的众人倒不担心。横竖一路上唯一的劫匪已经让达姆和拉旁收服了,不管怎么收服的吧,反正不会找麻烦了。乐呵呵的镖师伙计们空出一个下午逛逛新国,买点儿土产,打算回去分给家人。
唯独拉旁,买土产的架势不像做礼,倒像倒卖。众人起先纳罕,等达姆不留神说漏了,说那是家里呆鹅耳提面命拉旁买回去的,众爷们儿们鄙视拉旁的眼神与看达姆的也差不多了。倒弄得拉旁罕见地羞于见人了。
却说这新国,从前来过的人都说那是出名的贫苦之地,卖儿卖女自己卖身为奴的多得很,启国人都视新国为穷山恶水,所幸民不刁,只是悍勇而已。
镖师里有几个十几年没来新国的人,这次再来,惊得目瞪口呆。新国百姓虽不说富足,但却可称得上安居乐业,从前那破烂城镇,衣着褴褛地百姓再不见了。
即算现在有愿意卖身的男人,也是图启国人傻钱多去干几年护院儿回来娶媳妇儿的。整个新国可说是蒸蒸日上。问起原因,百姓都归功于十几年前继位的新皇。老皇帝驾崩了后,其一母同胞的亲弟继位,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让新国与凄凄惨惨的生活永远别离。
眼见新国百姓对那位皇帝感恩戴德,便是启国的镖师们也是佩服不已,心向往之。可奇的是达姆与拉旁却一直一语不发,不称颂那位皇帝,却也不对他口出恶言。
镖师们思忖,毕竟二人是过不下去日子被卖到启国的,对皇帝感念没有那么深吧。有那爱深思的,却不禁奇怪:以他二人的身手,哪里吃不了一口好饭?何至于到集市上去叫卖自己?
转天,达姆和拉旁算着二人回去以后,这一大车的粮食,不算近的路途,加上他俩亲自出手从匪盗手里救人抢粮,零零碎碎算起来,怎么着一人也能得二十两银子,这钱可好挣得很,欢欢喜喜地跟车上路回家去也。
孰不知,就在他们起身回家的同时,数百里外的张家大门被叩响了。门外,站着一位年轻女子,眼角有颗红色的泪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