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二更将毕,灯光将熄,春花与香兰正要伺侯宁嫔梳洗更衣。宁嫔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边的青丝,眼神却有些不耐烦,瞥了一眼春花,忽然把头上的珠钗狠狠地丢在了地上,说:“春花,已经是第三天了,你拍着胸脯跟本宫保证的事呢?”她声音不大却带着威慑的语气,直让春花有些尴尬。
春花嗫嚅着说:“是是,娘娘,已经是第三天了,但是今天不刚过二更天么,还没到第四天呢,再等等,再等吧。”口中说着,头上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来,心想:这下可死定了,这皇上应该来吧!怎么会不来呢?明明那日看他的眼神对宁嫔有些心动了,怎么会?
却听宁嫔又说:“等等就等等,但本宫告诉你,若皇上今日不来,你就等着明日挨板子吧!”
春花这个心啊,一时间哇凉哇凉的。来到这个世上什么都没做,尽是挨打受气了。唉,谁让自己出好心要帮人呢?
正忐忑不安着却听见外面通传果公公来了,宁嫔听传是果公公,一点也不敢怠慢,又整理了下衣衫,施了些胭脂方才出去。
春花先迎了出去,只见果公公带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匆匆而至。及至眼前更是春风得意,满心满眼的喜气洋洋。
春花因与果公公旧相识遂聊了两句:“果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听说您擢升司礼监,还未及去道喜,果公公就先来了,真是令蓬荜生辉啊!”来宫中多日,春花圆滑、机灵了许多。她心知果公公上位了,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宁嫔积点人脉,不然在这宫中根本无法生存。
果公公谦虚着说:“岂敢岂敢,春花姑娘自跟随宁嫔娘娘以来也越发俊俏了许多,到底是沾了宁嫔娘娘府上的喜气。咱家看着也喜庆呢!”
春花含笑说:“宁嫔娘娘略梳洗一下稍候就来,请公公稍等片刻。”
果公公却有点不耐烦地说:“咳,还梳洗什么,一会儿跟咱家去沐浴更衣,皇上那边还等着呢!”
春花调侃地说:“哟,这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呢!果公公这是怎么了?”
果公公却有些脸红,说:“春花姑娘,几日不见,你这张小嘴越发伶俐了。果公公这不是替宁嫔娘娘着急么?皇上都好多日子没召见过娘娘了。今日不知为何,忽然翻了娘娘的牌子,召娘娘去乾清宫。咱家这高兴还来不及呢!”
宁嫔此时正从暖阁中出来。之前听说果公公来,她也猜到八九分,心知可能是皇上翻了自己的牌子,不禁喜从中来。待果公公又确认了一下,她更加确定无疑,双颊不禁多了些女人的柔媚与娇俏。
待到宁嫔娘娘随果公公走后,春花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抚了下额角上了汗珠,今晚大概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香兰叹了口气说:“咱们娘娘人是个好人,就是脾气暴劣了些。不过自打那次从莹莹小公主寿辰回来以后,就收敛了许多。春花,你说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望着宁嫔远去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这顿板子是不用挨啦!于是笑笑说:“香兰,娘娘如此转变不是甚好么?”
香兰看春花脸上阴睛不定,一时间却有些着急,说:“春花,我们不是好姐妹么?你今儿是怎么了?一会儿跟娘娘打哑谜,一会儿自己又叹气,现在又变得一脸喜气。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回屋去。
春花赶紧拉住了她:“好姐姐,哪有的事?我什么事瞒得了你?那日小公主作寿,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若不是宁嫔娘娘替裕王求情,只怕裕王真要挨五十大板了。”
香兰说:“唉,我说呢?依娘娘的脾气,怎么可能屈尊向皇上求情,居然被你给说动了。你是用的什么法子?”
春花笑而不答,回想那日在莹莹的寿辰之上,嘉靖与裕王二人对抗,在场除了康妃与莹莹之外,所有人都不敢出一言。唯有宁嫔首先向嘉靖求情,句句情真意切,博得嘉靖欢欣。实则春花事先教宁嫔如此说道,宁嫔起初还很有疑问,她不明白自己为何非要帮助情敌之子,待春花为其申明大义,方才缓过神来。遂为裕王请命。
春花与宁嫔耳语说:“裕王与嘉靖父子连心,就算是再因事有分歧再忌恨也好,毕竟也不会将儿子置于死地。现在父子二人在众人面前相对峙,皇上面子下不来,要惩罚皇子亦是必然,但若宁嫔娘娘肯为裕王求情,不仅裕王会记得您的恩德,连皇上也会对你刮目相看。”春花一席话有些打动宁嫔,但她似仍了顾虑,“可是皇上现在如此动怒,若话说不当必然又惹怒于他,我看我还是不……”。
春花请求宁嫔帮忙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宁嫔,亦有救裕王的私心在,看宁嫔仍在犹豫,着急地打断她的话,为了表决心还拍着胸脯打了包票:“娘娘您想想,自上次吵架之后,皇上都多久没再来过永宁宫了?请娘娘放心,若娘娘今日肯出手相救,春花保证皇上三天之内必定临幸娘娘。如若不然奴婢任由娘娘责罚。”一言既出,她自己也冒了一身冷汗,为救裕王她豁出去了,虽然她心知裕王不会死,但终究看一个救过自己的人如此被打五十大板总是太残忍了些。
宁嫔娘娘或许是抱定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居然也同意了春花这个铤而走险的建议,说出了那样一番话。但也正因为如此得体、识大局的一番话,皇上对宁嫔又产生了好感,才有今日召其去乾清宫一说。
香兰听了春花的叙述,不禁对春花更加崇拜了,说:“春花,以后真的不敢小觑你了,得我叫你姐姐而不是你叫我姐姐了。”春花心中动了一下,本来我就比你大不是吗?忽然想起,自己已经进入春花这个角色很久很久了,她适应了这副美貌娇小的皮囊,却也远离那个徐真真很久了。
这些天来她将春花前世的记忆,已经隔三差五的记起了很多。记忆中,父亲是个酒鬼天天烂醉不说,还日日赌博。春花自小就吃苦耐劳,自强自立。她还有个小弟,一直都由春花照顾。小弟只比春花小两岁,春花被父亲送出宫时,小弟还哭着拉着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是爸爸硬生生把他们分开的。春花总也忘不掉和小弟分开时,小弟那生离死别的眼泪。想起来心里还是痛痛的,不知道他现在哪里,有没有挨饿受冻,父亲会不会照顾他。
只是春花的记忆里却独独缺了母亲,不知道母亲的样子,也不知道母亲现身在何处,只是依稀记得父亲送她进宫时,曾经骗她说母亲也在宫里,只要春花进了宫就可以和母亲团聚,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是父亲编出的谎言罢了。春花自进宫以来就再无人关心,只有香兰一个好姐妹朝夕相对。
想到这儿春花拉了拉香兰的手,动情地说:“香兰,谢谢你在这宫中一直照顾我,你过去是我的好姐姐,现在还是我的好姐姐,今后仍然是,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好姐妹。我永远都不想和你分开。”
香兰也颇为感动,说:“你这样说就太生分了啊。当初我俩在静乐堂不是你也救我一命吗?我们两人莫要计较太多。现在只要一心一意地伺候宁嫔娘娘,只要娘娘好,我们就好,不是么?”
“嗯。”春花点点头,却心有不甘,这命运始终还是掌握在别人的手中。来宫里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却已然经历了数次生死与苦痛折磨。她最深刻的体会是身不由己,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呢?目前宁嫔正得宠,虽然时不时与嘉靖伴嘴,但嘉靖仍然念着她的好。不过,她心知宁嫔的死期也快到了,壬寅宫变之时就是她将死之日,到时自己和香兰又该何去何从呢?又或者两人一同随宁嫔去了?难道这一世就这样交待了?
春花心里万分纠结,不知道如若自己就这样死掉是不是还可以变回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导游徐真真。若是这样,她死也值得了。只是……送她来大明的那个怪人说只有找到什么王闵儿才能够回来,否则的话她可能永远也回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下心神已跑到九天之外,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香兰直直地看着她,说:“春花,这几日见你总是心不在焉。不是我说你,宁嫔娘娘虽然是个好人,但脾气暴躁了些,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你若凡事用点心,仔细些,也会少受好些气。”
春花知香兰是好意,可她又怎能理解自己的苦痛,更加不知道她对于未来的了解,于是说道:“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