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拍掉春兰扯着自己袖口的手“姑娘我忙着呢,你没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春兰无奈,只好委委屈屈的提醒道“姑娘,男女有别...”
“他都要死不活了,还顾忌什么啊,我有分寸的了。”宝玉见大夫一针针扎下去,那人的眼皮似翻了翻,因脸上还粘着几缕湿发,看不真切,便动手拨开了去。
眼前是一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只是这张脸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呢?
“春兰你来看看。”宝玉回头去找春兰,发现这眨眼的功夫她就跑到一群下人的后面,便不客气的喊她过来。
春兰心想,这下好了,她跟姑娘的名声都不要要了,姑娘是金枝玉叶定过亲的,她一个下人,传出去只怕不好找人家了,又想着只要姑娘对她好,一辈子呆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也是不错的,便鼓了勇气过去看“这不是那日东市遇见的公子?”春兰看完也奇道。
“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果真长得好看不是什么好事,一转眼就飞来横祸啊。”宝玉啧啧叹道,只是这也忒巧了,真跟编故事似的,偏偏就被她王宝玉遇见了。
管家在一旁附和道“他遇见表姑娘,这厄运也能变成好运,换作别人,谁会这么好心把人救回来,也就表姑娘菩萨心肠。”
春兰也道“是啊,当时都以为他死透了的,没想到还能活回来。”
说话间,人已经悠悠转醒,看见围着他的一群人,没有什么表情,只问了句“这是哪里?”
管家答话道“城西二十里,烟雨山庄。”
那人喃喃自语了一句“居然飘了这么远…”只呆愣了片刻就自己挣扎着要站起来,有眼力见的几个下人赶紧过来搀扶,待站起身来,喘了几口气,那人这才打量眼前的几个人,看见宝玉就笑了“原来是你。”
他虽然面色苍白如纸,长至腰部的湿发丝丝缕缕的贴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却仍是掩饰不住他的天人之姿,就好像他此时此刻仍穿着那身华贵的月白金丝绣袍,手执美人扇悠然自得的站在那里。他这微微一笑,宝玉竟是盯着人家公子直直的呆愣在那里,春兰无法,只好又扯了自家姑娘的袖子。宝玉这才回神,讪笑了一声,“当日你给我解围,今日我救你一命,果然是因果循环,好人自有好报。”
“这如何能相比,在下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姑娘却是救命的大恩,子真没齿难忘,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宝玉见他额上已是冷汗涟涟,虚弱不堪,还强自支撑着,本应是立刻需要卧床好好歇息才是“报答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身子养好了。管家,劳烦了。”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管家说的。
管家忙道“怎会劳烦,表姑娘只管放心。”
大夫这时方插话道“幸而姑娘抢救得法,病人五脏六腑里的积水才已被尽数排出,只是泡在水里过久,已有湿寒之症,其它已无大碍,我开个方子,去了寒气,将养一段时日便可。”
管家吩咐几个下人把公子子真搀走,子真也没挣扎,他刚从鬼门关上被拉回来,确实虚弱的不行,对宝玉抱了个拳就走了。
大夫自有管家相送,此时宝玉已经没有再游玩的兴致,也在丫头们的带领下去了管家早给准备好的院子里歇息。
小院靠近湖畔,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致,宝玉想,这要在前世,这个别墅不得值个上千万。
屋子里布置的也极其雅致,和自己的光淑苑摆设相当,摸了一把多宝格上的古玩器具,竟是一尘不染,可见管家说的没错,这屋子虽然没住人也是天天有人打扫的,唉,有钱人就是好。
梳洗了一番,宝玉浑身舒畅,斜倚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湖水在暮色中变成深蓝,又是一番别样韵味。想起白日的遭遇,对替她捏着肩的春兰感叹道“没想到你家姑娘我还能结下如此善缘。”
春兰撇嘴道“还不是姑娘心善。”
“只是不知道那子真如何落得这个地步,上次见他,龙章凤姿,如仙人下凡,也不知道什么人这么狠心要他的命。”宝玉回忆了当日的场景,子真一袭白衣,面容美如桃花,身姿翩然若鸿,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不过若是世家大族,那次赏花会上怎么没有看见他,难道是他已经成亲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春兰皱眉道“那船娘不是说了,长安城里多少不为人知的腌臜事,咱相府人口简单,夫人治家严谨,所以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别人家就不一样了,小妾庶子一大堆,没有是非才是怪事。”
宝玉点头,旋即黯然下来“也不知道那卫墨家里情况如何,将来若是他要纳妾我又该怎么应对。”在古代,男子纳妾是理所当然之事,自己的便宜老爹据说不好女色都还纳了两房妾室,那么自己将来真要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吗?
春兰这时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到宝玉身边安慰道“卫将军家世清白,不然相爷夫人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至于纳妾,只要姑娘早日诞下子嗣,纳多少妾都影响不了姑娘。”
宝玉如何不明白,在这个时代,女子一旦嫁了人,仰仗的只有两样,娘家和儿子。就说陈夫人,这么强大的娘家背景,为了生儿子,也是豁出了命性命的。
冬梅掀了帘子提着一个食盒进来,“姑娘,晚膳来了。”
东厢房。
子真在黑夜里倏然睁开了双眼,那原本美丽的桃花眼已不是宝玉所见的平和,只有如恶狼一般的凶狠阴鸷,又如万年冰山一般冷漠无情。他从身上摸出了一粒药丸服下,然后坐在床上运功调息,不一会儿,头上白烟袅袅,待白烟散尽,子真活动了下手脚,如鬼魅般毫无声息的走出屋子,掩好门,就如鸟儿一般,轻轻一纵,飞上了墙头。如果宝玉此时看见,一定会大声惊叫“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啊”…
第二日一早,宝玉就找来管家,要去看望子真。
子真被安排在一进院子的东厢房修养。
宝玉一行人推门进屋,见他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脸色和昨日相比,倒是好了不少,只是还是苍白。
管家叫了两声“公子,公子。”
子真这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宝玉挣扎着坐了起来“姑娘来了。”自有小丫鬟上前帮他垫了个靠枕在背后。
宝玉一点也没有进陌生男子房间的拘谨,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你身子不好,还是躺着,我今日就要回长安,你要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告诉我,我既然救了你,就索性好人做到底。”
宝玉已经想好了,如果他是被坏人欺负一定要求自己的便宜老爹帮他主持公道。
子真苦笑“我本是徽商,这次入长安,原是想开家分店,拓展家族生意,奈何被同行排挤,最后还找了恶人想把我做掉,若不是我走投无路之下跳了洛水,此时定是被乱刀砍死。”
一番话,即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说明了落水的缘由,宝玉心说,难怪在赏花会上没看见这个人,原来是外地来的,还只是个商人,需知在古代,士农工商里,商人的地位是很底下的,排在农之后。
宝玉本想说,再有人为难你,就报出相府的名号,春兰似是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咳嗽了一声。
宝玉自然知道春兰的意思,叫自己不要管闲事,可是她骨子流淌的抱打不平的因子不停的在她心中叫嚣着一定要管这件事,而另一方面,有个弱弱的声音在说,王宝玉,你先前对自己的保证呢?那个要做个娴静的淑女,安安分分的等着出嫁的宝玉呢?你看看你现在的行事作风那里有淑女的样子?还想为一个陌生的男子出头,你还嫌自己的事不够多啊?你那里是高门贵女,你这活脱脱的根本就是一个率性的粗野女子!
宝玉为难了。
管家看出了宝玉的不自然,“不知公子病愈后有何打算?”
子真叹了口气“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虽然我苏家财力雄厚,奈何在长安没有半点根基,店还没开起来,就差点被人取了性命,管家无须担心,待我病好后,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宝玉晓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暂时就这么算了“那些想害你的人你也不想去找他们报仇?”宝玉觉得这个男人是不是太怂了,差点被人杀了就这么算了?美好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也顿时大打折扣。
“姑娘,不是子真不想报仇,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东市官商勾结,犹如铁板一块,外地人很能插足其中,也是我操之过急,此事只能慢慢筹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子真早晚会报!”
宝玉虽然前世没有从商,但是也知道同行那都是冤家,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想到那繁华的东市背后原来也有如此阴暗的一面,心里也是一黯,古今原都是一样的,越是看似繁华的背后掩藏的越是龌龊不堪。当下也就没了再打抱不平的冲动,这实在不是她一个养在闺阁的小姐所能管的事,里面涉及的不知有多少复杂的事情。
子真名苏锦,字子真,徽商,其家族名下有钱庄、酒楼、妓院、赌馆、客栈等无数的产业,涉足盐业、茶叶、米粮、布匹等多种行业,虽不说富可敌国,那也是财力惊人,甚至在宋国都有分号,可惜一直没有在长安扩张,因有祖训:永不入长安,但是到苏锦这一辈,觉得不能在都城长安商界立足实在是平生憾事,于是就有了苏锦长安之行,未料却是这么个收场。
宝玉也自报了家门,只是她一个待嫁的女儿,深宅女子,就算有做宰相的爹,也是对苏锦的事无能为力。
两人嘘唏一番,宝玉起身告辞,返回长安,苏锦病愈后回徽州,来日有缘再见。
回到相府,宝玉在光淑苑刚来得及喝上一口茶水,就见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绿翠过来传话“卫将军过大礼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