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陈夫人靠在贵妃榻上,宽大的金丝绣袍下摆从榻上倾泻而下,垂落在龙凤刺绣的大红地毡上,手里端着青瓷暖玉杯,杯里是特制的雨前龙井。绿翠在一边伺候着,时刻准备着给青瓷杯里添补上热水,福嬷嬷永远站在陈夫人的身后,或者帮陈夫人拿捏一下肩部,或者一动不动的站在哪里,就像陈夫人的影子一般。
另有三、四个丫鬟垂手站在陈夫人的两旁,却是插不上手。福嬷嬷,陈夫人身边最得力最信任的人,绿翠,陈夫人身边最能干的丫鬟,这两个人虽是相府的下人,在相府的地位那是比李氏和陆氏的地位都要高的,特别是福嬷嬷,连相爷见了,也是喊一声“福姐。”
这些都是宝玉慢慢所了解到的,初时她只晓得福嬷嬷在母亲面前地位不低,没想到却是得母亲如此看重,她每次见了也都是恭恭敬敬的喊声“嬷嬷”。至于绿翠,私下里,大家都是叫她翠姐,倒不是她年纪真的很大,她其实也和宝玉差不多大,只是因为她是陈夫人面前的大丫鬟。
宝玉坐在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上,这里差不多成了她的专座,放眼整个相府后院,还没人能和她抢这个位置。
“母亲,朝廷以前碰见这样的事情都是如何作为的?再没钱没粮,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吧?”宝玉抿了一口丫头新沏的茶水,缓缓的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表现不要太热切,做出只是随便的和母亲聊一聊的架势。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你父亲也不可能把所有的朝政事无巨细的都告诉母亲,大约就是按你先前所说,拨下赈灾银和米粮,派遣钦差去受灾地区主持赈灾。”陈夫人慵懒的说道,扬了下手臂,左右的丫鬟悄无声息的退下,只余福嬷嬷和绿翠两人伺候。
宝玉见贵妃榻上的母亲,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女人味十足的时候,加上保养得体,举止雍容优雅,和太后相比也不遑多让,难怪父亲不好女色,却是有母亲一个就足够了。
“那朝廷没有多余的钱粮,拿什么去赈灾呢?”宝玉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话题谈论到底。
“所以你父亲这几日忙的都没功夫回府,就是向没受灾的地区征钱征粮。”陈夫人其实早得到消息,大唐连年征战,粮仓都是空的,根本无钱可征,无粮可调,就算有那么一丁点侥幸剩下的,对于几百万灾民来说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除了向地方征调难道朝廷再没有别的举措?”宝玉的脑海里刹时最少想到了三种以上从民间集资的法子,这就是穿越带来的好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宝玉那就等于比他们多活了几千年。
“也向官员募集了一些,你父亲就领头捐了一年的俸禄,可是依然不够…五十多个州,几百个县…上百万的人…”很显然,陈夫人是个才女,国家大事在她口中娓娓道来,了如指掌,如同讲述宅院里的柴米油盐那样简单。
宝玉不动声色的说道“敢问母亲,长安城里东西两市各有多少商户?两市每年的赋税又是多少?”
陈夫人沉吟了片刻,眼里掠过一道奇异的光芒,方道“东西市各有商户约八万户,赋税为收入的三十分之一,每年约有一百八十万两白银。”
“那倘若每户只捐赠一两银子,十八万户就是十八万两白银,而米价为十文一斗,一百文就是十斗,一两银子就是百斗也就是十石,十八万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百八十万石米”宝玉早就弄明白了这些古代和前世的单位换算,一斗米等于12.5斤,一石等于十斗也就是125斤,一百八十五万石就等于…娃哈哈,怎么也够那几百万灾民的一时之需了吧?宝玉两眼亮晶晶的,只差没对陈夫人摇尾巴了“一百八十万石,母亲,足够赈灾之用了吧?”
陈夫人早已不复慵懒之色,面目沉静,在贵妃榻上正襟危坐“数目上的确是够,但是,你如何让那十八万商户每户都自愿捐赠出那一两白银?就算有这么多的白银,一时之间又上那才买这么多的粮食?”顿了顿,又道“我大唐全年的赋税也不过2000万两白银,一千石米而已,你父亲一年的俸禄也只有700石。”
宝玉的脑袋瓜子立刻飞速的转起来,一两银子是十石,那700石就是70两,也就是一个中等人家的收入,而自己的零花钱一个月就有二十两,比父亲的俸禄还多,简直是羞死人了,不过,母亲说的问题也的的确确是个问题,募捐不难,难的是上哪里去买这么多的粮食“让商户捐赠,女儿觉得不难,商人重利,只要许他们以足够的利,恐怕捐赠的不止这一两白银,母亲只管和父亲去说,具体怎么让商户自愿掏出腰包,朝中那么多的官员总有人会想个法子出来吧?商人地位底下,捐款最高的前十名或前二十名,可以赏赐个有名无实的什么封号或者给点什么特权,到时候恐怕不用每家每户都出钱就凑够赈灾所需的数目了。”宝玉暗自想着,不说别人,就拿她认识的苏锦来说,若让苏锦拿出十万两银子来应该是很轻松的事,就看他愿意不愿意拿,朝廷给的奖赏诱不诱人了。“至于米粮,更简单,用类似的法子让商人们直接捐出来就是。”宝玉一口气说完,猛喝了一口茶水,喝完之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粗鲁,哎,看来,郑嬷嬷的教育很失败啊,自己到底没变成地地道道的贵族淑女,一个不小心就露出原形了,想想也是,前世活了三十年,不可能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完全改变。
陈夫人的眼中明明暗暗,她早就觉得女儿自落水醒来之后就有许多不同,从前的宝玉虽也聪颖但为人飞扬跋扈,就像个男孩子一样不喜女红不爱读书,整日就喜欢跑出去到处玩,更别说会关心家中和朝廷上的事,再看现在的宝玉,每日规规矩矩的呆在家里,出门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连刻薄的郑嬷嬷都能忍受的住,针线虽不怎么样,到底拿起了绣花针绣着嫁衣,换做以前的宝玉,早就两马鞭把郑嬷嬷给抽走、把绣活仍给丫头们去做了。现在的宝玉不仅性情变得温和,最主要是越来越懂事,现在连朝廷大事也分析的头头是道,那么大的事,朝廷上下急的束手无策,却被她三言两语的就给解决了,这样的才干,若为男儿身,必是国之栋梁。
陈夫人暗自叹了口气,无论怎样,宝玉的转变总归是好的,虽然不晓得她这个主意是她自己想到的还是怎么来的,有如此的才华,也算是一种传承吧,宝玉本就相貌酷似相爷,继承了他的才能也是应该,到底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转念之中,陈夫人已经说服了自己,承认了宝玉的转变,抛开了对宝玉的疑惑之心。宝玉如今的性情已经不再需要她替她遮风挡雨了,她疼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
“女儿的计策母亲觉得如何?”宝玉见陈夫人面露沉思,估摸着应该是在考虑她方才所言的可行度有多大,既然没有马上表示反对,那应该是行得通的,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尚可。”陈夫人笑道,心里打算着等宝玉回去后立刻就请丞相回府商议此事。
“只是我有个请求还请母亲应允。”
“哦?”
“请母亲进宫把此计献给皇上,不要告诉父亲。”宝玉眨巴眨巴眼睛,一字一句道。
“为何?”陈夫人是真的不解,献给皇上和相爷有什么区别,最后不都是要相爷来主持实施。
“母亲不觉得…”宝玉说到这里看了下绿翠和陈夫人身后如隐形人般的福嬷嬷。
陈夫人会意,对绿翠说了句“你也下去吧。”
“是。”绿翠低头退下。
见福嬷嬷到底没有离开,宝玉越加在心中加重了福嬷嬷在母亲心中的份量。
“母亲以为,皇上他真的甘愿做个有名无实、受陈王两家左右的皇帝?”宝玉语出惊人。
“由不得他不愿。”陈夫人轻蹙了下眉头,旋即舒展开来。
“皇帝的一番动作,母亲难道不知?”宝玉步步紧逼。
“皇上他…有何动作?”有了先前的献策,陈夫人对宝玉的话已经开始重视起来。
宝玉掰着指头“这一,赏花会上的武会母亲可有耳闻?”
“听说封赏了几家世子。”
“第一个封的,可是靖南侯世子卓渊山!先不论靖南侯一向是保皇派,那卓渊山在…卫将军手下过了三十招尚不见落败,可见是个有本事的,又被皇上封了游骑将军!那可是五品的将军!虽说军中是舅舅统帅,但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要他一旦在军中站稳脚跟,慢慢经营,难保将来会成为军中名将,对于舅舅来说,这就是心腹之患!”宝玉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已是站起身来。
陈夫人的柳叶眉也随着宝玉的言语又开始慢慢的蹙在一起,脸色也越来越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