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赏罚分明,不仅自律极严,越是亲近的人反越是不留情面。基本上,定国公俞启峥就是这等人。
说起来,云悠只是偷偷逛了一回戏楼,这在京城太太小姐间,不过偶尔离经叛道所为,本也不是何等大事。却不知为何,偏偏在俞启峥眼里,就真正成了不可姑息的大错。
云悠本只垂头站在房里,可也被那一句句的斥责,渐渐磨光了耐性。
这边俞启峥见她着实乖巧,本消了大半的气,也就端起茶盏,一句话定了案:“以后行事再不可如此轻浮!罚你禁足半月,除了给母亲请安,就在房中好生思过。”
轻……浮?
云悠自小而大,何曾被如此斥骂过?焦怒瞬间盖过以往对他的所有心虚忍让:“轻浮?原来云悠在国公爷眼中,就只配轻浮二字?”
俞启峥一愣:“不过就事论事,何曾是说你为人?你自己说,这次借赴宴的名头瞒着母亲跑去戏楼,不轻浮,难道还稳妥么?”
云悠冷笑:“去戏楼不过临时起意,何曾是故意瞒着母亲的?我又何必瞒着母亲?先帝在时,长公主爱戏成痴,先帝便命京城一众戏楼特特修了包房专道,恩许全京城的闺阁小姐都可附此风雅!难道先帝的眼里的风雅到国公爷这儿就成了轻浮?国公爷到底是觉得此举轻浮,还是单单觉得云悠轻浮?”
定国公重重把茶盏磕在炕桌上,心下冷笑:看看这一句句的机锋,可不就逼着自己承认是单单要苛待她这个新夫人么?这般牙尖嘴利,不管不顾的架势,才是她的真性情吧!可见以往的乖巧,这些日子的木讷,都不过是一时伪装!
“想不到我俞启峥在你眼里,是这种小人!难道我千里求亲,为的就是刁难苛待你么!”
云悠心里一酸,你虽不是要苛待我,可对这门亲事,终归是心不甘,情不愿。你要护着你那柔茜姨奶奶,件件好处都要她来占尽。回头却拿一两件玩意儿哄我,我堂堂正房,在你心里可有半分尊重?
想是如此想,话终究不能这么出口。
俞启峥见她虽没有再顶嘴,却侧身不愿看自己,就知她心中不服。近些日子以来热脸贴冷屁股的不满,更在胸中汹涌难发,觉得眼前的这位九小姐的气性实在大,也实在谈不上有胸襟,再不管教,等她大了还不知要把这家闹腾成什么样子!
“你说的不错。这京中任哪一家的小姐都可以逛戏楼,单单就你不行!”
云悠想不到他竟直接承认刁难自己,更觉委屈,回目就瞪来,柳黛轻挑,一双秋水波光潋滟,看的俞启峥也愣了愣神。
俞启峥回过神来,恼怒自己竟又被她慑住了心神,当即强压下那突如其来的心软,现在若都管不了,以后还了得?
“你上次回门,张阁老提点了你什么,你转眼就忘了是不是!”
云悠一噎,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俞启峥却不愿就此放过:“说!”
俞启峥的眼神何等骇人,云悠颤了一颤,终是不情愿地答了话:“……三年之内,不可碰戏曲艳辞……”
“明知故犯,不知悔改,强词夺理!我要罚你,还委屈你了?”
“你,你何必得理不饶人!你纵然心里早就认定了我轻浮,没有这次,也总能挑出别的错来!你要打要罚,不必拿我大伯做幌子!”
“事到如今,你竟还不知悔改!好,你好!我俞启峥要惩治自己媳妇,用不着他人作幌子!我今儿就打你个不知悔改,不服管教!”
此话一出,房内房外都静了!
俞启峥一声厉喝:“过来!”
云悠还没有动,外间的忠心婢子们就已纷纷哭着求情:“求国公爷息怒,饶了小姐这一回吧。”
“小姐,您就跟国公爷服个软吧!”
“国公爷开恩!”
俞启峥听了更怒,小姐小姐,就是这帮人宠着惯着怂恿着,云悠才没有一丝身为国公夫人的自觉!
“都给我滚!再敢求情,就传家法!”
外厅霎时消了声。
武侯公卿的家法,向来是军杖。小姐哪里受得?
春晓夏晽却不肯走,屏气凝声听着动静。
“手伸出来。”
“左手!”
“啪!”
“啪!”
“啪!”
外间的人听的心惊,国公爷竟……竟是真打!
三声停了,就听国公爷的声音反淡下来,许是消了些气:“禁足半月,你服不服都要如此。”
说着就开了卧房门,俞启峥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春晓冬暖等人:“此事慎言!”
才出去了。
夏晽刚见他挑门帘出去,才敢冲进卧房,只见夕霞落影中,小姐一人呆呆站着,连那挨了打的手,都还举着不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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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怎又不好了?是玩的不好?还是吃的不好?”
太君这么问,倒是关心,怕云悠因如今定国公府的形势不好,在那群势力人中听了什么闲话,心里落了气。
俞启峥回道:“吃的玩的都好。许是今日风大,着了寒。”
太君看了看他,往身后迎枕上靠了一靠,道:“你不是亲自去接的?怎还让招了寒?”
屋里小丫头们都忍不住,俞启峥也难得尴尬了一回,俞大奶奶忙把这话岔开了。
晚间俞启峥吃了饭,也就回了。
太君和丫鬟们玩了会子骨牌,看许妈妈进来,便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许妈妈面有难色:“下午国公爷带着夫人进了门,也并没见两人面色如何不好。只是到了沐恩堂,那夏晽丫鬟一句不说,便让人把咱们原先府里的人全撵到了正院外头,又让几个张氏的婆子守在院门那。虽都知道,国公爷和夫人必有什么事,偏偏是一星半点都听不着,摸不到!”
“老三竟容忍张氏如此行事?呵呵,都说柔茜如今掌着沐恩堂,我看……这老三媳妇看着小,却当真不是任人拿捏的!柔茜那丫头看着温婉,心里好强,死乞白赖地非要占着这个权,也不怕日后……骑虎难下!”
“可不是这么说么?虽说是管着沐恩堂上下杂务,可这正院的事啊,真不是她能拿捏的!怕是碰都碰不着呢!”
“我说呢!老三处事那么公允的人,怎可能抬妾压妻?想着,是看张氏实在势大,要给杬哥儿母子留份依仗呢!如此,让两方各管各的,谁也吃不了大亏,可谁也别想占了对方的便宜。也难为他,想出这么个招来。只不知,他那小媳妇是不是愿意忍下这口气?你看这几日,虽说安安静静的不闹腾,可老三这日子,怕也过得不舒心……”
许妈妈只得赔笑。柔茜姨奶奶管沐恩堂这事,真论起来,还真拎不清孰是孰非。
“跟着老三的人呢?也成闷嘴葫芦了?他冷不丁地怎么就想起来亲自去接人了?”
许妈妈压低了音:“这事,国公爷严命要慎言,谁也不许传出去!说是国公爷不是从李家接的人,是从……颐清楼。”
“戏楼子?这丫头……”太君刚要说什么,低头一沉思:“罢了,老三既然要替她遮掩,咱们权作不知就是了。明儿她来了,你也别露出什么来,平日如何还如何……”
门外蓦地有人求见许妈妈。
许妈妈去了又来,在太君耳边道:“来的是安在沐恩堂的老人儿。说是国公爷刚刚,给夫人请了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