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定国公此后做个富贵闲人,还是朝堂肱骨?”
云悠从未想过这些,呆呆地听着哥哥缓缓道来,声线疏朗一如寻常:“如今贤德王是必倒的,可从其哪一个党羽下手,下几分手,留谁不留谁,还有待商量。贤德王与定国公虽有年头不往来了,可往前论几年,是既有连襟之谊,又有伯乐之恩,还有林家在其中的斡旋帮衬,不可能找不出互通的证据,也就不可能不被牵连。可这怎么牵连,从哪方面牵连,牵连的深浅与否,可是大有学问。你还小,不知这其中的猫腻。父亲母亲多次来信,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
“……那富贵闲人如何?朝堂肱骨又如何?”
“保命保爵断仕途,保得富贵做闲人。从此俞家远离朝堂是非,对你也最好。恩字当头,你这正房可一世超然,不用管……”似是话不好出口,张云起一顿,转了话峰,“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你一世无忧,正是我们的心愿。”
云悠心中大惊,脸色变幻不定。断仕途?哥哥的意思,是要借机握住俞家的把柄,要俞家这此后两朝,只能活在妻族张氏的荫佑之下!
“……若是,若是朝堂肱骨呢?”
张云越皱了皱眉,还是道:“抑或借此之机,除去定国公以往的所有证据隐患,从此他便可背景清明,重上青云,登庙堂。只是若如此做……就是与俞家共担了风险,以后不可再提恩字了。张俞两家只能以亲戚相交,此后朝堂浮沉不定,哥哥也不知能不能保你的沐恩堂,地位一直巍然。”
云起想了想,忍不住道:“眼前的例子,就如二姐和正国公,朝堂权盟不改,后宅……貌合神离。定国公虽年轻,其野心、谋略、为人怕是比正国公还老辣、隐忍、沉稳几分,你又是这个性子,日后实在不可预测。不如就此断了他所有念想,掐住其命脉。”
云悠听得哥哥的循循善诱,想了一会,委实不敢动心:“哥哥自己都说他有野心,且老辣隐忍,我们若当真断了他的仕途,他又岂会甘心?不是平白留了一桩债?”
张云起冷冷一笑:“他如今哪有不甘心的权利?哥哥自有办法让他不得不感恩,与你相敬如宾。左右不过变换些手段,斟酌一下说辞。”
“……那我们,与当初的贤德王,和大伯父有什么不同?他们挟恩图报,是利用他,我们虽不求他回报,却是生生断了他的前程!”
张云起撇开眼,不愿与云悠对视:“那又如何?我张氏嫡脉也不是圣人,是他自己非要娶你,生生断了父亲母亲苦心给你的无忧前程。他若是长宁侯那般憨厚温良、无欲无求的性子也就罢了,偏偏是……哥哥要先为你打算,谁能说我是非?”
“他的性子?”
云悠自云起腿上起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心里实在拿不定主意,“哥哥和他朝夕相处过一个月,若不以朝堂谋略论,只说他的为人品性,哥哥以为如何?”
云悠沉默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俞启峥其人,天纵奇才,弱冠成名,奈何正值两王夺嫡纷争之时,须臾受困,空有经纬之才而不得志,却难得仍能进退有度,沉稳内敛,不浮不躁,不卑不亢,人品如此端雅,若不是这其间的众多利益人情纠葛,他也称得上可交可信,可托付之人。”
空有经纬之才而不得志……
眼前蓦地喧嚣成闹,第一次自己缠着那人去茶馆听书,未进门就见一粗鄙夫人在茶馆门口肆意笑骂:“哈哈哈哈,那说书的,我今天倒真要听听一个小妾生出的世子,有什么……经纬之才!哈哈哈……”
张云起还在说什么,云悠已全听不见,满脑子只有那人听及此处,故作不在意的那抹笑容……
那是自己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人需得这般隐忍地活。
才有了日后经年,殇极犹不悔的,义无反顾……
“哥哥……助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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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狂风卷雨,今日竟又晴好无云。
俞启峥在站了许久,只定定望着那巍峨一处。
柔茜在假山下默了一会,也慢慢登了亭,随他望去,视野还广,最清楚的是一处寂静院落。
“三爷,夫人今儿去给长宁侯的长子贺周岁了。”
俞启峥嗯了一声,眼神淡淡的,似是望着那一处,又似是什么都没望进眼里。
柔茜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不安道:“夫人是不是生气了?”
要不怎么不和三爷一起去呢?
昨夜三爷进了自己的屋子。
俞启峥淡淡一笑:“不见得。只是风雨欲来,她的兄长姐姐们总要与她商量一二。”
成败荣辱,全在张氏众人一念之间。
柔茜貌似松了口气:“原来夫人都和三爷说了,倒是柔茜多虑了。”
俞启峥蓦地敛了笑意:“她没同我说。只是也不难猜罢了。”
柔茜心里一惊:“那……”
张氏如何打算的,三爷竟也不知么?
夫人最近与三爷,看着……是不睦的。会不会……?
柔茜满肚子的不安要问,却又不好说出口。
“事到如今,性命是无虞,就怕……躲过了狼,招来了虎。”俞启峥双眼幽沉,“棋已离手,局不由我。这一次无论前路为何,是浮是沉,我俞启峥都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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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妾压妻,嫡庶子全,你竟还如此帮他!就不怕徒为他人作嫁?”
长宁侯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恨铁不成钢,“还有那****刚去颐清楼,我和你嫂嫂都不知道,他却就已去逮人了!这是要监视你,还明目张胆地唯恐你不知道!这样一个不信你重你的人,何必如此助他?”
云悠呆呆看着眼前端仪大方地数落自己夫君的长宁侯夫人,四姐竟是如此刚烈的性子?难怪把长宁侯管的服服帖帖的了。
“我和你正经说话,你笑什么?”
原是自己忍不住偷笑起来,云悠忙道:“我知道四姐姐是为我好。只是人各有命,我也只是但求无愧罢了。作嫁就作嫁好了,我能予他的,也不过这些权势富贵。”
长宁侯夫人听她话里意思不一般,顿了顿才道:“这是什么话?他毕竟是你夫君。”
云悠垂下眼睑,玉指摩挲着桌上青花瓷茶盏:“他当初求娶张氏女,本就是无奈之举。好在他心有别属,倒解脱了我。”
解脱?
长宁侯夫人心念一动,也拂拂衣服在她跟前坐了:“那日给你的金丝血燕,喝着可好?”
云悠抬眼,看她一脸笑意,也笑着答:“自是好的,还要谢谢四姐。”
“谢什么,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前两日得了一架古琴,听云起说你是极擅琴的,也送了你了。”
云悠敛了笑,淡声道:“不必了。我已毁琴铭志,再不奏琴了。倒是辜负了姐姐的好意。”
蓦地一声脆响,两人一愣,一向注重风仪长宁侯夫人竟有几分慌乱,云悠已狐疑地往隔了屏风的内阁看去。
两人正僵持,就听门外朗声一笑:“四姨九姨,是我!本是来喊你们吃饭的,一急就撞翻了这盆菊……”
长宁侯夫人松一口气:“原是这个猴!你下值了?”
说着就拖了云悠往外走,云悠却更疑惑,怎么觉得是从里边传出来的呢?
不及深想,便被长宁侯夫人拉着岔开了话题。
“既然你决定了,明儿我们都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