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是个美好的祝愿,但也只是个祝愿而已。
一万件事都如意,实在是一个贪心得连老天爷都无能为力的愿望。
地上的人太多,老天爷太忙,而且他年纪大了,所以,无法照顾周全每一个子民,所以,人间出现了很多倒霉孩子……
我们常说生活喜欢恶作剧,是啊,生活就像个顽皮的小破孩,它本善良,然而,它的一个无心的玩笑,就可能促成一个伤害……
此时,就好像是有人偷偷按了暂停键。
电视里不知在演什么节目,刚好是几秒钟空白,卧室的门大开着,原本是一句低语,却精确无误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离声源最近的童奶奶蹙眉,瞪了女儿一眼。
对面的童妈妈手里的动作顿住,脸色难看。
客厅里,童爸爸面向电视,皱眉。
Lisa正在大喇喇的穿袜子,动作停下,目光投向一旁的表姐,带了几分同情。
童慧在干什么?对,她手里握着水果刀,正在削苹果,脚上穿着红彤彤的袜子,她是第一个换上的,带着无比的满足和憧憬换上的,此刻,那红色,显得那么讽刺。手上一颤,刀锋走偏,长长的果皮,断了。
童睿本来在聚精会神的观看魔术表演,和所有现场观众一起屏住呼吸,等待奇迹出现,然后,听到了那几个字,他没动也没转头去看谁,只是眼里闪过一个火花。
只是几秒的时间而已,换做平时,人们可以忽视无数个这样的几秒钟。
然而,也就是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几秒钟,像年夜饭里的一根鱼刺,扎进某人的咽喉,想忽略,却隐隐作痛。
下一秒,电视里响起清朗的声音,“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姑姑没想到一句感触会引起这样的效果,讪讪的说,“这袜子谁挑的,挺好看。”
还不如不说,这种袜子千篇一律,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评价,电视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魔术成功了,奇迹出现了,魔术师大概也要火了,掌声足足持续了十秒钟,才如潮水一般退去。
接下来,又有歌舞类节目登场,载歌载舞,一派欢腾。
在喜气洋洋的歌声中,童慧起身,拿着那个削好的苹果,悄悄离开客厅。
茶几边的垃圾篓里,蜷缩着两段果皮,其中一段很长很均匀,红红亮亮的宛如节日里的彩带,另一段却逊色多了,忽宽忽窄,勉强没有断开。
厨房的门紧闭着,隔绝了电视里的喧哗,或者还有别的,比如尴尬,怜悯,无所适从……
然而这一小方天地并不安静。
外面传来爆竹的响声,那时候还没禁放一说,除夕之夜,是个欢乐得无法无天的时刻。
噼噼啪啪,乒……乓,嘶……噗,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窗上的玻璃忽然一亮,原来是烟花,绽放在黑夜里的花朵,绚烂夺目,像梦一样不真实,当然也价格不菲,所以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刻,才会看得到。
那样的东西,叫做奢侈品。
童慧十分喜欢烟花,她喜欢那种仰望的姿态,天地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纯黑的背景,和唯一的主角,惊艳,梦幻,刹那,却也永恒……
她还喜欢一切绚烂的东西,鲜艳的色彩,只是,没人知道。
可是今夜,她只是淡淡的瞥了窗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拧开水龙头,冲洗苹果。
几年后的一天,她闲着无聊在网上下载了一部电影,欧美的,有点闷,没仔细看完,却记住了名字,《她比烟花寂寞》。当时她想起了那个除夕夜的烟花,她唯一一次有机会却放弃仰望的烟花,一直记得,关上厨房门的那一刹那,真的是寂寞的。
水流开的很小,发出低低的哗哗声,她不想让人误会,以为她在借着水声做什么。下雨天冲进雨里哭泣,躲在卫生间的莲蓬头下流泪……多矫情啊,又不是在拍电影。
有人走进来,关了门,她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夺走水淋淋的苹果,她立即去抢,转身对上童睿没有表情的脸。
他低头看手里的苹果,带着隐隐的红印,他叹口气,拿起一把菜刀,利索的削去那一处,露出白净的果肉,低声说,“这样才可以。”
腐烂的过去,就该一刀斩掉。
童慧不理会,一把抢回去,咔嚓咬了一口。
童睿怔怔的看着她,看她一脸的木然,一口接一口的咬,没怎么咀嚼就吞咽,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他再也看不下去,低沉的喝止,“别吃了。”
她上来一股犟劲,抬眼看着他,嘴上动作不停,像是挑衅一样。
他愣,蹙眉,然后失笑,轻声问,“有那么好吃么?”
她不回答,只是点了一下头,吃得太快,喉咙处有些发堵,于是转过身去用手抚胃。童睿却伸开手臂抱住她,把尖尖的下巴搁在她瘦削的肩上,叹息一般的说,“姐,哭出来会好点。”
童慧哽住,心里泛酸,咽喉已堵得满满的,一股奇怪的力量从胃里往上涌,她挣扎着冲向一边的垃圾桶,弯下腰开始呕吐。
身后的少年眼里闪过一层水色,走过去,轻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童慧把刚才狼吞虎咽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才缓缓起身,旁边递过来一条浸湿的毛巾,她接过擦嘴。
然后转身,表情恢复平静,只是经过一番哽噎呕吐,眼里有些氤氲。看起来像是泫然欲泣,却始终没有一颗泪珠落下来。
童睿担忧的看着她,他很疑惑,她在面前哭过很多次,今天为什么一定要硬撑着呢,虽然不明真相,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刺伤了……
其实你是可以哭出来的啊,这里又没有别人,他心疼的想着。
童慧勉强的笑了下,煞有介事的说,“今天是除夕夜,不能哭,不然来年会哭一年。”
童睿被她的话逗笑,“你还挺迷信。”
她稍微失神,随即轻笑,“这不是迷信,这是,对生活美好的愿望。”
“好了,回去吧。”她说完就要走,被他拉住。
她回头,垂了眼帘,掩住眼里的疲惫,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小睿,什么都别问好吗?”
童睿却只是低了头,抓起她的左手,食指上赫然一条刀口,被水冲了许久,不再流血了,但是能看出划得很深。
童慧窘迫的试图抽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他不做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创可贴,撕开,贴上去,用手指轻轻抚平。
“我不问,可是你要答应我,忘了过去,好吗?”他低声说,手里仍攥着她的手指,抬起头看她,眼里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在翻涌。
童慧笑了,眼睛里清清亮亮,像是映进了春日的阳光,融化了沉积已久的冰雪,她伸手抱他,把脸颊贴在他的肩上,轻声感叹,“真是个好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