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陆饮溪正提着装有猫草的袋子,另一只手拎着一把铁锄头,面色发黑、嘴中念念有词地往云盛家中走。
看到那把刃口发亮的锄头的路人无不侧避。
可恶的人……太恶劣了……
她大步大步重重地往前走,腮帮子气呼呼地鼓起来,咬牙切齿。手里如果有一块手帕,也一定会毫无疑问地被她咬碎撕烂吧。
哼,之前对她说话的时候起码还是有礼貌的,可是受了帮助后居然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真是……真是,真是太坏了!
她想骂出一个很恶毒的词来在心里反击他那恶劣的态度,可是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杀伤力大的。
赌着气到了云岚家,久等的云岚早就把门大大地打开,看到她的身影就咋咋呼呼地叫嚷,然后一把拉起她跑到房里,指着一片狼藉的地板大声控诉:“你看你看,这是正常的猫会干出的事情么!这么小就开始折腾,长大了谁制得了它……”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哀嚎。
被扯得完全没有了形状的毛线球,都是一条条抓痕的皮沙发,四处飘飞的卫生纸碎屑,还有翻倒在地的高颈花瓶……简直就是台风过境的情状。陆饮溪对此真是又惊奇又纳闷:“你……是不是让笨笨单独睡在客厅里了?”
“诶?”云岚听到问话,疑惑了一下,“没有啊,以前也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从不让猫窝放客厅的。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有点奇怪的感觉。”陆饮溪歪着头想了想,“那家里其他地方有被破坏吗?”
云岚仔细想想,否认。
“那就奇怪了,你家的客厅跟外面相通,笨笨把门纱都抓坏了,怎么会不跑到其他地方疯玩。哎,对了,那笨笨现在在哪?”
“诶,听你一说,真的有点奇怪。昨天我回家要整理房间,就把笨笨的窝放在奶奶房间的内室过道里啊。现在,现在估计也在那里吧。唉,真是的,把家里搞得这么乱,一定是谁去了奶奶那,却忘记关上房门了吧!猫咪可聪明了,不锁门的话他们都懂得开呢。”她一边说一边往奶奶住的地方走,陆饮溪把猫草跟锄头放在客厅门外的回廊边,跟上云岚。
穿过长长的回廊到了副楼二层,云奶奶的房间。
走在前面的云岚去拉移门,陆饮溪注意到移门分明是关起来的。
“诶……”云岚出声,“果然在这……”
只见笨笨听到人走动的脚步声,从奶奶睡的床下钻出来,看到抱它回家的云岚,赶忙嗲声嗲气地叫唤着,想要跟她玩。
“云岚啊,你怎么来了?”
“奶奶,你中午怎么不去吃午饭?咦,云盛,你怎么了?”云岚一抬头,才注意到云盛跪在奶奶床边,握着奶奶的手。
然后陆饮溪跟云岚都看到云盛偷偷用袖子擦擦脸,才转过头跟她们问好。眼圈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她有点摸不着头脑,脑海里瞬间闪过千万个猜想,然后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圈也开始泛红:“奶奶!奶奶!”云岚焦急地扑过去,扯着奶奶盖的被子大哭:“奶奶你不要死!云岚不要你死!”怎么都劝不住。云岚只管大哭,猛哭,嚎哭。奶奶摸着云岚的头,慈祥地笑。
“姐姐……我……”云盛伸手揪住姐姐的衣角,想把真相告诉她,可是有些话,憋在心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他急得眼泪也吧嗒吧嗒往下掉,两个人的哭声开始此起彼伏。疑惑地猫咪看着主人伤心的样子,也不明就里地大声叫起来,一度场面陷入混乱。
最后是云岚哭到气都喘不急,才终于平静下来。
奶奶艰难地动动身体,微笑着看着趴在床边的两个孩子,对云岚解释道:“云盛只是遇到一些困惑,很伤心,想不通,才来找奶奶。云岚啊,你哭成这样,让奶奶多心疼啊?这样的急性子,让奶奶怎么放心呢……”
平静下来的云岚抽噎几声,把头埋在被子里撒娇:“我才不改呢,我要奶奶一直陪着我。”
“傻孩子。”
陆饮溪拘谨地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看到云岚云盛两姐弟都跪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是好,也学着云家姐弟的样子,跪坐在床边,然后看着奶奶。
云奶奶瘫在床上的日子不短了,但是身形却没因为肌肉萎缩而瘦弱下去,脸色也显得红润健康。脸上的皱纹虽多,却不深。唯有眼角的几道鱼尾纹,深得像刀刻,但却因此看起来却像永久地含笑。
安抚完云岚的奶奶,忽然把头转向了陆饮溪。
陆饮溪先是疑惑,然后一对上奶奶那双看起来总是含笑的眼睛,就挪不开自己目光了。
高龄老人的眼睛大多会浑浊泛白,看东西也会模糊不清。
可是云奶奶的眼睛却如一泓见证了人世千年的潭水,静澜无波,仿佛沉淀了无尽的沧桑后还璞归真,如孩童般真实、****。
一种冥冥的感觉,她只觉得自己被善意地看破。她不知道云奶奶看着她的时候想到了什么,甚至奶奶根本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
然后,奶奶缓缓把手伸过来,把手覆在了她的光洁额头上。
陆饮溪其实是个喜欢在别人不太理解的地方偷点小懒的人,即使是去理发店剪刘海这种事对她而言也是超级麻烦。高一的时候,学校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规定女生不准披头散发。她干脆自己一剪子下去断了三千烦恼丝。但是没多久,她就发现虽然短发不用扎起来,但那刘海一个月不到就得去修剪一次,很讨厌。于是她干脆用黑色的小夹子把额前的刘海往后夹起来,露出发际线中央的美人啄,配着她那要长不长的头发,像个土得掉渣的女孙悟空。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奶奶的手心很柔软,无限的温暖。
很小的小时候,一个人在河滩边玩耍,猫着腰钻过被阳光晒得带着热度的木芙蓉树丛,像手掌一样宽厚的叶子扇动着,轻柔地抚在她稚嫩的脸上和裸露的手臂上,浮动着浓浓的木芙蓉花香……
云奶奶的手,唤起了她儿时遥远模糊的记忆,跟木芙蓉花叶的温暖重叠。直到奶奶的手移开,她也留恋到不愿意睁开眼睛。
云奶奶安静地端详了她一阵,点点头,露出一种像是满意的微笑。
云岚奇怪又疑惑地看着奶奶的动作和表情,想问,奶奶却摆摆手,她住了口,因为奶奶这个动作,表示她什么都不会说。
看着饮溪睁开眼,奶奶让他们都出去玩去,自己累了,想休息。不过在他们出门之前,她却没头没尾地对云岚说了一句:“云岚啊,从今以后,副楼的门都不要关上。”
“可是,不关上的话会有虫子,而且冷风吹进来对奶奶你不好啊。”云岚听了这话马上反对,可是奶奶却不容置疑:“孩子,听话,我自有我的道理。”
她无奈地跺跺脚,暂时答应了奶奶。不过晚上等父亲回来,她会好好请示父母的意思。
几个人走到花园里,云岚立马扳过弟弟的肩膀,严肃地开始审问:“云盛,你快告诉我,刚刚你跟奶奶说什么了?为什么今天的奶奶这么奇怪。”
云盛的嘴嗫嚅着,低头不要去面对姐姐探究的目光:“姐姐,我……我,有事情要想一想。等我想清楚,我会告诉你的。还请你,给我一点时间……”话未说完,鼻子一阵发酸,他第一次推开了姐姐的手,跑掉了。
云岚还想追上去捉住弟弟打破沙锅问到底,却被陆饮溪拉住:“青春期的男孩子,都会有自己的心事,你别这样逼云盛啦!”
“弟弟也会有心事?”云岚侧头想想,又大甩其头,“不可能啦,云盛又不在外面上学,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女孩子嘛!”
“你……谁跟你说女孩子的事情啦!”陆饮溪受不了地敲云岚的脑袋,“心事也分很多种的好不好。”
“哼,如果早恋,我就……唔,等被我发现他就死定了!”
“喂,你也太严厉了吧。”陆饮溪皱眉,“该不会,你早恋受挫吧?”
“啊!”云岚仿佛被踩到了痛脚,抓住陆饮溪的肩膀一阵乱摇:“不许说我早恋不许说我早恋不许说我早恋不许说我早恋!”
陆饮溪头晕眼花,连忙叫停:“你再摇我,我就不帮你治猫了哦!”
“诶,对哦,你问到什么了?”
“真是……”陆饮溪眼前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呐,知道猫草吗?”
陆饮溪把早上问到的东西都告诉了云岚,云岚就拉着她开始在花园里选风水宝地种猫草。不一会,两人就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地上好几个地方有被挖过的痕迹。
云岚奇怪地在那几个地方挖了几锄头,却什么都没发现。
“云岚,你想到什么了?”
“啊……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呢。”云岚挠挠头,“这几个地方是以前笨笨上厕所的地方……”
“啊……笨笨这么小就会找厕所啦?”
“不是啦,是以前的那只大猫呀。不过还真奇怪,如果他回来了,怎么什么都没有。”
陆饮溪嫌恶地吐吐舌头:“云岚你居然在找猫咪的便便。”一句话换来云岚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啦好啦,我们种草,种草……”
两个人种了草,又坐车到镇上唯一的宠物店买了逗猫棒、猫粮、猫砂,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六点了。
云家大门前,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好长。
“呐,饮溪今晚就在我家住吧?”
“不了,那个,我家里还有点事情呢。”陆饮溪对她笑笑,然后把装有猫粮的袋子递给云岚。
云岚有点狐疑地盯着她看:“奇怪哦,平时你都不想一个人在家的啊……难道……”她挑起了眉,“你金屋藏娇!”
“呃……”其实真的算是金屋藏娇吧,居然这样也能被说中……陆饮溪尴尬地笑笑,摆摆手,“好啦好啦,明天给你电话。”她们约好明天抽空去一趟城里,给笨笨打预防针。
“好,路上小心了!”
“拜!”走远的陆饮溪大大地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