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走吗？”
黎阳渡口，丁蕴华问道。
夕阳西下，金算盘已经牵着马上了船，卫河水静静流淌着，却也暗藏着波澜，船身摇晃，发出哗哗的声音，天上飞过几只从北方向南的候鸟。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嗯，事情办好了，是时候走了。”徐有财虽然恋恋不舍，但这两日已经仔细勘察了地理，这次相州之行算是圆满成功，另外还请动了沈安这位工程师，更是锦上添花。
徐有财没有停留的理由……
除了面前的这个人。
河面的微光，反射在丁蕴华脸上，一张脸变得绯红，眉间的忧愁，紧闭的嘴唇，不舍之情毫无掩饰透露出来。眼看着徐有财将要登上船，似乎无话可说，他帮了自己这么大忙，不是应该感谢吗？
“那你还会来吗？”
却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丁蕴华虽然性格爽快，但却是女子，没有家人的同意，也不方便去外地走动。她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徐有财若是不来，自己说什么也要去找他。
“当然，不用多长时间我还会来的。”徐有财坚定道。“我说过的，还有一桩生意要来相州。”
“哦，是生意吗？”
丁蕴华不知为何，听徐有财以后还会来心里高兴万分，但又听到他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又沮丧起来。眼睛直盯着地面，这时青草发芽，露出勃勃生机，她却用鞋底搓着草尖，心里好像空落落的。自己的性格不招人喜欢，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同龄的女孩在闺房里都聊些胭脂水粉、婚嫁迎娶的事，不然就是摆弄书本，谈论什么刘三变诗词之类的，就自己一个人像个假小子，也没人搭理。
在汴梁遇见徐有财的时候，只当他呆呆的，是个傻小子，但这几日和他相处，竟然颇为聊得来，虽然他说了还会来，可谈来谈去都是生意上的事情，难道……
“傻小子，发什么愣，说话啊。”徐有财看着丁蕴华，突然变得神情落寞，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转身上船又觉得不对劲。幸好旁边沈安提醒道，他虽然痴迷百工，但却颇为晓得女孩子心思，不然以他那模样，又怎么能和丁月成亲？
“我……我还会来看你的，到时候再好好聚聚。”
徐有财恍然大悟，却又不好说出口，只能这么笑着说道。
丁蕴华抬头一看，逆光中的徐有财，身后的光晕晃得自己睁不开眼，只剩一个轮廓，倒像是梦中人一般。两人四目相对，丁蕴华才又微笑，上前两步，从腰里摸出一个香囊，交到徐有财手上。
“说好了的，耍赖是小狗。”
“当然，咱们徐掌柜就是真是条小狗，也要围着丁姑娘转。”金算盘在船上左右等徐有财不上船，这时下了船，听见丁蕴华的话，抢答道。却又去徐有财怀里乱摸，掏出一朵干巴已经成为标本的花朵来……
“诶，你干什么？”徐有财问道，就要从金算盘手上将花朵抢过来。
金算盘却一闪身，将花塞进丁蕴华手中。
“人家都给了你定情信物，自然要交换。丁姑娘，这花徐有财一直带在身上，是他的重要东西，你拿着，别弄丢了。”
丁蕴华接在手上，倒不客气，就放入怀中，嘴上却说：“什么定情信物，那荷包不过是个收纳东西的小玩意罢了，送给徐掌柜的，以后存放些东西也方便。”
徐有财却头一大，心道不好，那花朵不就是宁宣儿送给自己的吗？那日在夜市上买了给自己戴上，回家后就放在梳妆台上不管了，后来从卖玻璃的小铺搬出来，宁宣儿打扫时发现了，特意做成标本给自己收着的，这大长脸怎么把这件东西搜出来了？
但丁蕴华已经收下了，也是没办法，只好深吸一口气，心想回去就说自己在相州弄丢了，估计也没什么事情。才笑着跟丁蕴华又道别，上了船，回头看去，丁蕴华还在岸上看着自己，这时天已经快完全黑了，都看不清对方神情，反而将一直藏着的情绪都放在脸上，互相遥望着，直到船开的远了，只有河水涨潮的声音，依旧回荡着。
从卫河下了船，投店歇息了一夜，又中间走了两日，等回到汴梁，已经是二月初九中午，进了城，到了汴河边上，明山号连锁船还是在河面上，不过却是飘飘荡荡的。现在开春，汴河水也解冻，虽然还有零星浮冰，但已经奔流起来。
首先映入徐有财眼帘的，就是……
满河漂浮的垃圾。
等上了船，却不见孙掌柜和宁宣儿，只有一名长工在船上看着，原来解冻之后，这船漂浮着，总没有在平地上方便，又加上河水里满是垃圾，气味也不好，孙掌柜就和宁宣儿搬出去了。
徐有财循着长工说的地址找去，却发现越走越偏僻，最后竟然到了汴梁最破旧的西北角白虎桥一带。古代讲究风水，西北方不是吉利位置，这桥又名为白虎，白虎，乃煞神，所以有钱人都不愿意住在这里，净是简陋的平房。
这大片平房里，徐有财终于找到了地方，恰好门没关，就进了门，仍然没有人，正疑惑，突然打开的门扇后面一人跳出来：
“哇！有财哥，你回来了？”
徐有财回头看去，只见是宁宣儿跳了出来，原来她早听长工说了自己哥哥回来的消息，预先躲在门后面要给他个惊喜。但徐有财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被这种伎俩吓到？
徐有财和金算盘都是一愣。
“你们……”宁宣儿本来以为可以吓他们一大跳，没想到却是这种表情，顿时泄了气，撇着嘴唇问道。“你们吃饭了没有，想吃什么我去做。”
“诶呀，吓死我了！”看到宁宣儿的神情，金算盘最先反应过来，突然大喊一声。徐有财一看金算盘夸张表情，心领神会，也向后一跳。
“真是，吓死了，我都没想到门后面有人。”
“是吗？喔，哥哥胆子真小。”宁宣儿当时高兴起来，就欢欢喜喜去后厨做饭了。
徐有财这才将行李放下，门关起来，在客厅桌子旁安坐，这屋子很小，从自己这里就能看见宁宣儿在厨房里忙活。看着宁宣儿背影，仍然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虽然已经换上春装，但不过离开六七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却在徐有财心里起了变化。
宁宣儿，青梅竹马的妹妹。徐有财看着她忙活，和离去时同自己发脾气比起来，看来心情已经平复了。但徐有财心里却有说不出的不同滋味，以前看宁宣儿，只觉得自己运气真好，平白无故就多个妹妹。可自从宁宣儿和自己说成亲的意思之后，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同了，徐有财只觉得自己现在年轻，生意上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又怎么能成亲？一旦成亲，老婆孩子热炕头，家庭琐事……徐有财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自由自在的大男孩呢。
再仔细想想，自己平日和宁宣儿好像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除了有时候去瓦子闲逛，随着她的性转转兜兜地买些东西，就没有别的交流。而且宁宣儿的孩子脾气也是有些厉害，都说五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可宁宣儿倒还像个小孩子，不知怎么就突然要发脾气……她不就是个孩子吗？
“有十五岁，正好是元月十七的生日，就是后天啊……”
徐有财回忆起孙掌柜的话来，十五岁，这是什么年纪？放到一千年后，还是个初中生呢，不过古代早婚，十五六岁就谈婚论嫁，可毕竟心性没有成长，就像刚才，根本就是小孩才会做出的事情。
可他心里又有些愧疚，当日离开汴梁，明明知道第三天就是宁宣儿的生日，却还是执意要走。宁宣儿亲生父亲就是孙掌柜的事情也不能告诉她，自己虽然觉得说出来反而不好，可真相毕竟是真相……
“哥哥，吃吧，我刚学会做的糖醋鱼。”宁宣儿端出一盆鱼来，又帮徐有财打好饭，将筷子放在他手上，笑道。
“哦，好。”徐有财接过筷子来，夹起一片鱼肉放在口中，只觉说不出的美味，宁宣儿的厨艺又有了长进。她虽然孩子脾气，但却持家有道，平日里做饭洗衣，自己的生活一切都是她打理的……
唉，想这些干什么？
“宣儿，孙掌柜和大胡子都哪里去了？”徐有财停住自己的繁杂心思，一边吃饭一边问道。
“哥哥怎么忘了，苏大哥回凤山了，那日不是你们前脚刚走，他就也乘船南下了嘛。”宁宣儿笑道，大眼睛眯缝着，额头上的齐刘海微微晃动，一股天真可爱。“至于孙掌柜，每日一大早就出去查看生意了，到傍晚才回来。”
孙掌柜倒也勤奋，徐有财心想，他虽然老实巴交，开创不足，但好在谨慎，守成是绝对没问题的，自己的任命看来不错。又扒拉了两口饭菜，就要和金算盘出门，找孙掌柜看看筒装水生意如何，多日不在，还要仔细巡查一遍，又要商量煤炭生意的事情，却被宁宣儿拉住。
“哥哥，你去哪里？”
“去看看各个销售点的生意如何，怎么了？”
“我也跟你一起去。”
又来了！非要看紧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