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秀元从高凳上爬下来,虽然没受什么伤,却被那几个大汉折腾得厉害,捡起地上的长剑,重新卷在腰间,像腰带一样别起来,看了看那大开着的门,心下暗叹,这人总是喜欢折腾自己,折腾完了却又帮自己,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态。
可是,没想到她竟是个女人。
夏侯秀元有些抑郁,虽然这人总是凶恶无比,但他到底也没下重手,不过是些恶作剧而已,而且他也没少帮自己的忙。原先他是个男人,倒是可以这般无忧无虑地相处,可是是个女人啊。
女人啊——
最是麻烦。
夏侯秀元不想再去惹她,思忖着以后也不再去惹她,悠悠闲闲地走过来,却是急匆匆地走了。出了巷子,他才终于吐出口浊气,心下稍稍平静一点。
他却不知,他前脚一走,后面那门里就探出了个脑袋,朝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又缩了回去。
“谢谢你。”
李怀悠看着眼前这个削瘦的人,平胸,扁臀,若非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女人,她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那伙计板着脸坐在凳子上:“他走了,你也走吧。”
李怀悠点点头:“也好。”
见她果然转身要走,那伙计皱皱眉,提醒她:“你知不知道外面明里暗里找你的人有多少?你这样出去,只怕走不出这条街就被逮起来了。要是被那个不成器的夏侯抓住还好,万一是旁的人,你可就别想活命了。”
李怀悠疑惑地看了她两眼:“我知道啊,这会儿干掉我是最容易不过,而且掩饰得好的话,也惹不到麻烦。”
那伙计继续板着脸:“那你知不知道,地下钱庄里有人悬赏千金买的性命?”
李怀悠摸摸自己的头:“原来我这么值钱啊。”
那伙计咧嘴一笑,扯出一张纸拍在桌子上:“看看吧。”
李怀悠拿起来一看,果然是悬赏单,上面还画着自己的头像,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绝不是那种粗糙的看半天也看不出模样的画像,只要瞧上一眼,便知道这人是谁。
那伙计注意着她的表情,问道:“我可不知道,如今一个公主的价钱也这么高了。想当年,那位齐国公主也不过才一百两金子,已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了。”
言下之意,你这个是十倍于一百两,你可等着被无数人追杀吧。
李怀悠皱皱眉,她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却又有些奇怪:“你怎么不直接用我去换金子?”
那伙计瞪了她一眼:“你看我像是缺钱的吗?”
像。
李怀悠心想,住在这么破的地方,吃的那种黑糊糊的东西,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作为一个女人,连个铜质的首饰都没有,还能不缺钱吗?
她不回答,伙计却也从她脸上瞧出了答案,撇过脸去,说道:“老娘不缺钱,不过,老娘缺女人,你要不要留下来,在我这里,可没人敢动你。”
又一个。
又一个说要护自己周全的。
李怀悠眉头皱得更紧了,长明真人说要护着自己,李恪也这般说,那位素不相识半点关系也没有的封夫人也表示能保自己一生悠闲。
这个小伙计,又凭什么要保护自己,又为什么要保护自己呢?
三天前,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没多久,这个人就出现了,也是这种神色,板着脸看着她,冷声说:“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打晕了你带你走。”
李怀悠看着眼前这个黑不溜秋跟个泥鳅一样的人,再看看她手里捏着的板砖,却觉得跟着她走很好。于是也没问什么,就这么跟着她出来了。
却原来,她住的房间床板下面有一个洞穴,直穿山腹,这洞穴看起来是天然的,却在洞穴之上修了个宅子,也不知道夏侯秀元知不知道。两个人在里面走了很久才出去,外面早有马车等着了,一路扮成商人进了平安镇,通畅无阻,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在这里住了三天,那伙计终于跟她说:“三天过去了,你师父和师兄、三哥已经知道你跑了出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李怀悠一时无言,从洞里出来的时候不许她离开,偏要赶着马车绕过小山,回到平安镇这龙潭虎穴,却也不能走,偏要等着大家都知道她逃出来的消息。这哪里是帮她离开,分明是将她陷入险地呀。
再瞧见这人对待夏侯秀元的模样,她真是十分怀疑,这家伙和夏侯有仇,才搞出这么件事情。可再看看,却又不像。
她站在桌边,一时有些犹豫。倒不是她胆小怕事,却是她不过个小孩子,又是身无长物,如伙计所说,这般出去,只怕走不过这条街就被逮到了。
那伙计看她犹豫扭捏,微微有些不耐烦,说道:“要留就留下来,这像个什么样子?
李怀悠觉得,这种情况,也只好先躲在这里避避风头了,她说道:“我可不可以不吃那个汤?“
那伙计一瞪眼:“怎么,嫌我烧的东西不好吃?”
李怀悠点头:“不是不好吃,是根本不能吃。”
真不能吃。李怀悠也看着她煮汤,见她往里面扔了一大块肉,却不知道为什么,煮熟以后就是黑糊糊的,肉也只剩下些细小的末,吃起来更是有一种奇特的怪味。再煮时,她仍然看着,却仍是一般的结果。而这伙计除了往里面撒了点盐和葱花之外,就没再放别的。
那伙计无所谓地说:“那就你烧饭。”
李怀悠沉默,她只会吃,这烧饭么,却是真的不会。但却仍然答应下来,她觉得,自己煮的东西应该还算是能吃,可这一位煮的东西,却是根本不能入口的。
那伙计也不再多说,转身进了里间。
李怀悠一阵茫然,她实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在这里住着也不过权宜之事,而且,这一位到底目的何在,她也真是不清楚。
入夜,春雨细如离愁。早春的雨夜,多清冷凄凉之色,又夹着如丝细雨,更增添了两分湿润,如同少女离春闺。
在这千条万缕永远剪不断的雨丝,长安镇里的人安恬如梦。但这一条青石板厚厚铺着的窄巷里,却还有一盏昏灯未灭。
这盏灯在地上照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昏昏暗暗,摇摇晃晃,在冷雨中,不但不显出温和,反而更增了几点孤寂。
灯下没有一个人,只有一扇门大开着,门里面也没有坐着谁,凳子搁置在桌子上,早已打烊歇息了,却仍然点了灯开着门,好似在等着谁。
巷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冒着斜风细雨而来,走到灯下,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