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中途颇有波折,但皇上最终还是在正月十五的时候下了旨意,册封慎贵妃佟佳芙芯为皇后。命大学士长龄为正使,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英和为副使,持节赍册宝,于储秀宫中宣召,册文曰:
“朕惟教型家国。资豫顺以凝庥。位正宫庭。协坤元而配象。嗣徽音于渭涘。惟内修实王化所基。表礼法于河洲。斯中壸为人伦之本。宸枢既俪。宝简爰昭。咨尔佟佳氏、高胄延芬。名门毓粹。娴德容于图史。聿著冲和。谨矩度于圭璋。弥怀敬慎。昔居桂苑。鸡鸣交警于铜扉。今奉椒涂。鸿典允膺夫圭谷。兹钦承恭慈皇太后懿旨。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尔其祗事璇闱。肃将袆服。恭俭以襄宗祀。柔嘉以赞朕躬。为天下母仪。共念仔肩之重作宫中良佐。无忘辅相之勤。懋锡彝章。长绥福祉钦哉。”
之后,又颁诏天下,咸使闻之。
消息传来的时候,宛月还正在前往京城的船上。
钮祜禄·颐龄本想请漕运总督行个方便,教女儿跟着官府的船只,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但宛月觉得,这样一来是欠了他人的人情,将来总要还的,二来未免太过张扬,日后给人留着口实。遂作罢。于是,便与众人搭了公合盛商号的船。
静宜是第一次坐船,显得极为兴奋,小孩儿的本性也暴露无遗,一会儿上蹿,一会儿下跳,总不得闲。亏得船队里的伙计是些常年在外经商的,大都性格爽朗豪迈,也乐得逗她玩耍。而宛月,则始终觉得亏欠了她,故而此时也由得她去乐呵,只教佩儿陪着,立在船头,心里默默计算着航速日期。
正想着,却在上船的人群中瞧见了林家母子。
宛月不禁蹙眉:怎么他们也来搭这艘船?又想起了年里的故事,便愈发觉得不爽,回头道:“叫上静宜,咱们先回舱里吧。”
接着又吩咐道:“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叫那两个的妇人去做,你和静宜就留在舱里陪我罢!没事也别总在外头闲逛了。”
佩儿立刻照办,又听见宛月接着说道:“叫人打听一下,这船上搭载了哪些闲客,都是做什么的?记得别太张扬了。”
佩儿到底是常年跟着长夫人的,此时立即心领神会,便将事情逐一吩咐下去。
不多时,就有人来报。
原来,那林家的公子大前年春闱时中了元魁,本该继续留在京城参加四月里的殿试,却不曾想,家中突遇变故,无奈只得回乡侍奉母亲。而今,圣上再开恩科,他便携着老母前来京城投靠亲戚,准备新一届的殿试。
宛月静静的听了,也没什么表示,便将此事搁下了,想来也是不会再有接触的机会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人意料。
连续行了七日的船,一路上风平浪静,转眼之间已经过了江苏,抵达山东境内。按照现在的这个路程算来,只消再有个十天左右,便可进入直隶了。届时刚好赶上秀女的初选,也不必过多的麻烦京里的远亲。
宛月斜倚在床上,心里暗暗的盘算着日期,竟连手中的书也没真读进去,就瞧着一旁的佩儿在教静宜做着针线活儿,打发时间。
豆黄的油灯一闪一闪的跳着,衬着两人的神情竟是无比的认真。又是连续几日闷在舱里无事可做,静宜这苏绣的手艺倒也进步不少。
然而,她究竟只是个八岁大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却偏偏叫她陪着自己哪儿也不能去,宛月心里很是愧疚。此刻又瞧着她对着细弱的灯光绣着花儿,于是心里愈发的不忍,口中说道:“都已经夜里了,别对着油灯熬了,弄坏了眼睛。还是早早洗漱过睡下吧。要绣也等明天,不碍着这一会儿工夫。”
静宜“嗯”了一声,点头应了,又拿了新绣的荷包递给宛月检视。
那手艺确实进步不少,一针一线尽显神韵。宛月赞赏不已,又瞧见那边佩儿已经架好了一盆清水。
正待要起身去洗,就听见一声闷响从船底传了过来,紧接着船身一阵剧烈的摇晃,鎏铜的脸盆应声坠地,里面的水撒了佩儿一身。
而宛月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复又倒回床上。幸亏床上被褥柔软,没有真的撞伤,只可怜静宜年幼无力,一时没有抓住床沿,竟生生的被甩了出去,一头磕在了桌角,顿时血流如注。
宛月心中焦急,却又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幸而船身又渐渐稳住,只是略略开始向一侧倾斜。得了这个空隙,她连忙撑起身来,将静宜拉回怀里,用被褥捂住伤口,又催促佩儿赶忙去瞧个究竟。
只见舱门一开,就听到外面乱作一团,脚步嘈杂,人言沸腾,叫嚷着什么“不好啦!要沉船啦!”“快逃命啦!”……
宛月脸色煞白,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起来,又感到指缝间湿漉漉的,低头一看,竟满是鲜血。又听见佩儿在门口厉声尖叫:“小姐!”
这一下,她反而清醒了,语气中仍带着颤抖,却思路清晰:“慌什么!偌大的船一时也沉不了!赶快将随身值钱的包袱扛起来。”
佩儿哆哆嗦嗦的应了,一阵乱翻,好歹是找到了,里面全是些金银细软,又瞧见了小姐日常所穿的衣物就在一旁,便也要抓起来藏在怀里,却听见宛月大声喝道:“那些不要了!只捡了贵重的带上!”
说罢,又丢下手里的薄被,将枕巾缠在了静宜的头上,好歹算是捂住了伤口。自个儿也随手扯过一件斗篷套上,便揽着静宜向舱门冲了过去。
船内过道狭窄,此刻大家也都慌了神,乱挤一通,就听见有妇孺尖利的哭声,想来是被人撞倒在地,又被人群踩踏不止。
宛月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只能勉力拖着静宜随人群向梯子涌去,只觉得身不由己一般,几次三番险些被推到。最终好歹老天眷顾,真让她够着了梯子,可手脚已经被人碾踩了不下几十回,疼痛不已。
然而,就算侥幸冲出了船舱,又不知该往何处。她本就不擅水性,而今又拖着一个被撞伤的幼女,哪里可以跳船求生。况且外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河岸在何方,只怕跳了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心里顿时乱作一团,又听见后面有人惊呼“起火了”,紧接着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有刺鼻的浓烟翻滚而来,应是酒窖失火了。
宛月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恐惧,只觉得天地无情,自己便要葬身此处了。于是,脚下一软,连带着静宜也跌坐在甲板上。
四周遭有人跳水,有人大声呼救,有人扛着箱子奔走,有人沿着绳索溜下……而她就像一叶浮萍,仍由暴风骤雨冲撞,又是水火无情,纵然苦苦挣扎,亦是无人可怜、无人扶持。
是死是活,各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