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当年欣怡跪在地上望着皇上消失的地方泪流满面的说的那些话。
“我一直都很悔恨,为什么我凌家为皇室付出了一切,你们却仗着我没有外援欺负我,为什么我不够聪明的做了别人阴谋的牺牲品,为什么你不愿信我,信我绝不会残忍的杀害你的孩子,我....痛恨过,埋怨过,在被冤打入冷宫的时候,充满了不甘和失望,痛苦和绝望,突然被人扔到这个清冷的地方,背着冤屈的罪名,终生无望,我无数次想起我的亲人,我的父母,他们最是疼我,他们若是没死,不会让我受着如此冤屈,活的如此凄苦,可他们却死了。后来有了孩子,我以为这是上天听到了我的不甘与委屈,却被严公公说孩子无权出生。我当时的绝望差一点让我发疯,后来,即便努力保持好心情,只想着孩子,心里却很恐慌,我害怕万一我的孩子死了怎么办,我无法找人帮我,我不敢找御医来看,很多次从梦中惊醒,我只有一遍一遍的在清冷宫殿,在心里无数次祈祷她会好好活下了.....皇上,我埋怨过你,以为这辈子都无法原谅,然后雨儿出生了,看到她笑的时候,我觉得我原谅了,而皇上,谢谢...谢谢你今日说的这些,原来是我想错了,对不起,我无法做你的知心人,我知道你很难,只能帮你这最后一回,从今以后我会居于这冷宫,您只要勇往直前便好,若是有缘,我下辈子....下辈子不做您的妃子,我做您的臣子守护您,对不起,对不起.....”
她痛过,悔过,然而在最后,她只剩下深深的爱。
她爱皇帝,爱到骨子里。也许即便是飞蛾扑火,即便是为皇帝点燃一瞬的光明,她都毫不迟疑。晨雨一直觉得,面对这样的女子,其实她不需要做多少,她只要给欣怡站回皇上身边的平台,给她能走下去的能力便足够了。
也许这样的欣怡,她眼中的坦率和坚定确实足以让皇帝动容信任吧。
晨雨突然放下心来,或许,这样突然的发展反倒是对她的礼物吧。
欣怡信任皇帝,而皇帝,那位心胸阔达又坚韧的帝王,他一定能够懂得欣怡的决心与明朗。
晨雨会为欣怡平反,反倒只是一件偶然穿插其间的幸运,而那一切的隐患也因欣怡的爽朗与坦率而被消弭,见欣怡决心已定,晨雨笑着调侃道:“娘,若是万一有一天,皇上一定要怀疑你的居心,你怎么办?你要和雨儿一起离开皇宫吗?”
欣怡骄傲肯定的笑了:“雨儿,皇上聪明,但并不多疑。”
晨雨摇头,她过去将欣怡的手一抱,俏皮道:“可是帝王本就多疑啊,权利太大,一不小心便是血腥悲剧,杀戮陷害,谨慎多疑本是他们的义务。”
欣怡停顿了一下,更为肯定道:“皇上很聪明。”说完又笑了:“雨儿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学的?”
“雨儿聪明,自己学的。”晨雨得意。
欣怡看着她宠溺无奈一笑,勾了一下她的小鼻子,不知她是否想和晓菲谈谈对她的教育问题。
晨雨也笑了,她没有再说任何。皇帝很聪明,晨雨认同,但聪明的人也有不得不选择万全之策的时候,也有不得不牺牲,不得不怀疑,外加看不清的时候。
欣怡,她并不傻,而且当年的下毒事件她必然已深刻体会到了伴在帝王身边的无奈和不易,她既然选择相信皇帝,那晨雨也不必再说什么。
也许正因为欣怡的信任和坦然,才真的能破除一切障碍,伴在皇帝身边吧。
晨雨忽然想到什么,她抚向欣怡的肚子呢喃道:“娘,这里,会有孩子吗?”
欣怡哭笑不得,一指弹上晨雨的脑门:“你当我是什么,这么容易怀孕。”
晨雨却笑了:“我很期待啊,一想到娘会有小宝宝,我就非常期待。而且娘若再生,不管弟弟,妹妹,我都会好好待他,领他游玩。”说着更温暖的笑了:“娘的宝宝一定可爱动人。”
欣怡蹲下,将晨雨揽入怀中道:“雨儿就很可爱动人。”目光眺望远方,脸上有了幸福。
晓菲端着热好的饭菜经过:“娘娘,吃饭了。”见两人气氛美满柔和,又疑惑道:“发生什么了吗?”怎么她才走开一会就变成了这样的状态?
晨雨嘴角一弯:“好事,你想听吗?”
“当然。”晓菲点头。
“所以,就是那样啊....”晨雨和晓菲、欣怡一起进了大殿。
御书房内。
渊静站在窗边眺望着冷宫的方向,他的目光显得幽深复杂。脑海里回荡着欣怡昨晚对他说过的话‘皇上,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我为何不适合你,然后现在,我决心走到你的面前,决定陪伴你,哪怕我帮不了任何,只是端茶,只是研磨也可以。皇上若是无法接受可以拒绝,我想你了,还有,我爱你。我不会后悔,这一生都不会后悔。’
渊静动容了,她用了多大的决心,付出了多大的觉悟,做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够说出那样一番话。才能够直面他可能说出的拒绝,可能否定的话语,而且是用那么坦率而笔直的目光。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当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她缩着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着他泪流满面,却没有怨恨,没有厮打,只是宛如要铭记她父亲的骄傲与选择般,紧抿着唇,努力克制着泪水,睁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那个时候,她因为他刚刚成为孤儿,他听到服侍她的人低声对他说她常常从梦中尖叫着惊醒,常常不愿睡觉,常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常常恐惧的发抖,他本以为她会冲过来向他大吼,要他还回她的家人,要他让她回家,却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态度。
在那一刻,他记住她了,不是因为她的父亲,而是因为她自己,他猜,这辈子他都忘不了她了,忘不了那双努力保持坚强的眼睛。
所以,在她拼命隐忍着不表现委屈的注视中,他走过去握着她的手说‘从今以后,只要我有能力,我会保护你。’这不仅是因为认为这是他的义务,也是因为想保护这个女孩。
他一直以为他真的会保护她一辈子,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权势的角逐中,他最终选择了背叛她。
即便那个纤小的身影,那个坚强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深深的烙印。
即便那一年,当她隐忍着泪水问他‘爹想要救你对不对?’‘爹不会后悔对不对?’眼中写着相信着这一点,所以她不哭,不委屈的情绪,他为此受到深深的震撼。
即便那一天,当努力保持坚强的她终于还是受不了,抱着他哭着说‘对不起,可不可以让我抱抱?只要一会会,一会会就可以,我好难过,呜......’,他为此决定这一生都不再让她受委屈。
他爱她吗?其实他说不清心中的情绪,她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在不对他造成阻碍的情况下,任何事情他都会优先满足她,这样毫不犹豫的呵护令他已经无法辨别这到底是一种习惯,一种存于心底的誓言,还是对她的爱。
这十几年来他也从未想过,这到底算是怎样一种情绪。
他想要给她最好的呵护,然而在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产生时,他知道自己更想把她当成妹妹,当成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子,在他艰难的跋涉中,她不用牵扯其间,只是在他的庇护中有自己美满的天地,她不用与他一起在艰难中行走,却可以拥有最多的美好。
然而....
脑海中浮起昨夜欣怡的表情。仍然坚强,仍然执着,与曾经那个幼小的身影重叠,不再挂着泪水,却充满明媚,仿佛走过晦涩的时光,她终于站在了阳光之下,令他的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情绪。在感动激动的同时却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喜她有了如此明媚,忧她最终还是执着着他。
轻微的,他叹了一口气。
当年他说她对他不合适,说的是实话,也是希望她就此放下执念,即便待在冷宫,也不要再守着他,或许哪天她想开了,想离宫也好,今生他们注定是无缘,本不该再浪费光阴。他多次想起她都会后悔当初娶她,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这么多年,他都没再关注她,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她反倒更明艳豁达了,却没想到,她用了这么长的时间在寻找为何不适合的答案。
他忽然不知道是否该感激上天,让他有这样的幸运,认识了她的父亲,又认识了她,他不知道是否该感激上天,在他根本就不期盼的时候,还能给他这样一份温暖。在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放手的现在,忽然间,他发现,既是如此,这一生,他不想再放开她的手。
动容中,他想到另一件事,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你可知道有什么轻功只需两年多便能大成?”
“并未听过。”玄钰摇头,疑惑的看着气息有几分不同的皇兄:“有什么问题吗?”
渊静想了想道:“我只是有些困惑,昨天晚上本准备请君入瓮,别人没请来,却请来了欣怡,我正困惑她没有武功,没有人脉怎么能悄无声息的进的来,却发现她的轻功却是一绝,虽说我早已知道她在练轻功,却没想到她的轻功竟能令我惊叹。”
玄钰诧异。
渊静虽然说得平静,但能让他用惊叹形容,可见极为了得。
他自然知道昨天夜里因他人‘谋逆、暗杀’之事尚无头绪,特以皇帝为饵想看对方是否上钩,若对方真有意刺杀,哪怕知道是陷阱只怕也难以抗拒如此机会,但同样的,皇帝也不可能真的独处险地,居然有本事不惊动他人潜入,确实令人吃惊。
还好是凌欣怡,若是别人,他的心一惊。想了想道:“晓菲似乎也在练剑,不过我和她比试过,她的剑法只怕再练几十年也未必有成效,我看她对练剑似乎挺感兴趣,本想教她剑法,结果她拒绝了,看上去倒是很信任教她剑法的人。”若非因为他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他,他一定会想歪,不,现在想想,或许他放任的太多了,当时心情好,确实没在意这一点。
或许他应该问清楚吗?能让她笑的如此明艳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坏人,他认定着才在她不打算说的情况下没有追问,可是若此人不是心性很好影响了晓菲,而是能力也很强影响了晓菲,这样的靠近只是因为好意,而非别有用心吗?她们毕竟只是冷宫中人,处在荒僻的地方被人遗忘着,若非对方想要利用她们什么,又怎会关注。
他的脑海忽然有什么闪过,让他的怀疑与困惑又加深几分,他正要捕捉到,那个给他带来困惑与怀疑感,应该很重要的线索又从脑海中消失了。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到底是什么?似乎是晓菲说的某句话,可他又想不起来,想了一会,他暂时放弃了深思:“皇兄没有问过她师承何人吗?”
“她不愿说,我想也许是宫中某个不露身手的高人便也没再追问。”
晓菲也确实不想说。他若不是握着她手时发现了她手上的茧,也不会知道她在练剑。玄钰看着渊静道:“皇兄,你信任她。”
“我信任她,并非因为她是凌家的唯一血脉。”渊静坦然。
玄钰会意。皇兄的信任并非盲目,既然不是盲目,他也无需担心什么。
中午从御书房出来,玄钰看着冷宫的方向再次思索在御书房时,心中闪过的疑惑,脑海中浮起晓菲脸上的明朗,浮起她放下纠结,不再在意的释然与洒脱,她似乎是相信一切都很美满,或者说相信一切都会美满,自己之所以产生怀疑感,是因为她笃定的相信这一点的缘故吗?
明明处在冷宫,却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他笑了笑。
若是她甚至知道欣怡会出现在皇兄面前,并且不会被皇兄追究,那就实在太可疑了。
随意的想着,他没想到自己已经触及了核心,就已经迈步离开了。
脑海里想起当初皇兄说本是想让他将凌欣怡接到宫外,让她找个合心的人嫁了的事。也许晓菲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有了如此大的改变吧,因为知道欣怡若是肯也能出宫,也能嫁人,所以不再担忧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他抛出的权势诱惑也完全没起作用。
他也确实看到过她用从御膳房拿来的吃的送给那些宫女太监,以此作为友好闲聊的交换,关系看上去也很好,也许她从这些人中找到了一个愿意教她剑术,又有超绝轻功的高人也未可知。
如此想着,他彻底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