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冷秋平问到父母亲人,杨凡不由一阵伤感。这可不是装出来的,在现代,他好歹也混到了个副导演的身份,在一些老同学眼中,那就算是成功人士了。现在可好,居然被一个雷劈到了一千年前,杨凡不禁想起了那首歌——‘如果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都是眼泪啊……
“父母亲人,怕是今生再难见到了……”说到这里,杨凡不由两眼发红,唏嘘不已。春儿在一旁听到他的身世竟如此凄惨,不由也是心酸,温柔地偷看了他一眼:“原来杨大哥这么可怜……”
“原来如此,这却是老朽多问,触及了杨哥儿的伤心事。”冷秋平心中已是了然,看杨凡的表情,显然他的父母亲人已经不在人世,这倒是更妙了,可以省去了许多唇舌。
也难怪冷秋平会如此想,如今的大辽已是日暮西山,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女真一代雄主完颜阿骨打倾轧,处此乱世,家破人亡也不算稀奇。看来这位‘未来佳婿’也是遭遇大变,才会立意南归。如今他举目无亲,又是初来乍到,自己若是给他个便宜女婿做,还怕他不感激涕零麽?
冷秋平感春悲秋的陪着杨凡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后才道:“不知杨哥儿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杨凡听他这样问,心里就是一惊,莫非这厮要赶老子走人了麽?想到冷家的锦衣玉食、春儿的温柔可人,自然不肯就这样离开,于是脸上更加愁苦,长叹了一声道:“哎,冷员外啊,我一个外乡人,做生意没有本钱、做农夫没有土地、要读书也嫌晚了……而且这腿伤至今没有痊愈,还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病根儿,恐怕当兵也是没希望。只怕……只怕前脚离开您家,后脚就要被活活饿死啊……”
说到这里,偷眼瞅了瞅已经有些动容的冷秋平和冷老管家,以及早就哭得梨花带雨一般的小春儿,忽然抢天哭地般一声嚎啕:“苦啊……可怜我杨凡堂堂七尺男儿,竟无立锥之地、立足之本,早知如此,冷老管家当初又何必救我?还不如就让我饿死渴死、被野狼叼去了的干净……呜呜呜……呜呜呜……”
他虽然不是专业演员,好歹也是个副导演,当初在片场,那也是给群众演员说过戏的,此刻半真半假的做起戏来,触及伤心之处,顿时泪如泉涌,哭得哀哀欲绝。别说是小春儿和冷老管家了,就算是冷秋平这个狠心人,也被他哭得十分心酸,双眼都有些发痒起来……
伸手揉了揉双眼,冷秋平看看哭得哀哀欲绝的小春儿、和老眼有些发红的冷管家,感觉时候差不多了,才摆出一脸关切表情道:“杨哥儿,既然如此,老朽却有个提议,虽然未必上佳,却能让你有个归处,至少吃喝不愁,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接受?”
“还有这种好事?”杨凡一听,顿时大喜。
说实在的,像他这种突然穿越到古代的人,首先要解决的就是生存问题;而不是小说上写得那样,一到了古代就喜不自胜,又是烧玻璃又是攀科技树,抄几首诗混个名士头衔就登堂入室,然后还要争霸天下当皇帝,那样想的是傻比,根本不可能是正常人。
封建社会等级森严,除非你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否则就凭一星半点的历史知识,就想在这个时代称王称霸?保证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杨凡就比较现实,先解决肚皮问题再说,能多混几顿饭就多混几顿,要是能混上几亩地,娶上个媳妇,天天呼吸这个年代的新鲜空气、吃吃绿色食品,这得羡慕死多少现代人啊?至少对于目前的他来说,这就是现阶段的奋斗目标了。
所以听了冷秋平的话,杨凡不但没有不耐烦,说出什么‘大丈夫志在天下,安在枕席呼’这种脑残的话,然后虎躯一震、王八之气顿发,而是大喜过望,就等着顺杆儿爬了。
冷秋平暗暗冷笑,这小子果然没有什么志气,看来诱他入彀当无太大难度。脸上却是一派敦厚长者的风范,捻着胡子笑道:“不瞒小哥说,老夫有个女儿,年方二九年华,至今仍是云英未嫁之身;我观小哥儿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有意招赘小哥做我冷家的女婿,不知小哥意下如何呢?”
说完就望着杨凡,等着他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在冷秋平想来,自己虽是挖了个陷阱,把这小子当成了冤大头,可这小子沦落至此,有口饭吃就算不错了,冷家肯招他为婿,还不是天上掉馅饼麽?
杨凡张大了嘴巴,带着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满脸慈祥之色、一身长者风范的冷秋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被一道雷劈到了北宋年间,居然没有继续倒霉下去,听这位冷员外的意思,却是要给自己一个天大的好处,把他的女儿嫁给自己?
按说他受得是现代教育,对这种由别人安排的婚姻,应该本能上抗拒才对。可他的经历和处境,却让他完全没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
穿~越是什么?穿~越不是代表立刻就能功成名就,就能利用什么后世知识改变命运,更不是兲气一发,小弟纷纷磕头就拜,而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
当然不是说为了有口饭吃,就要做上门女婿,而是杨凡累了,真的累了。毕业后两年打拼,花费了多少心力,才爬到个副导演的位子上,转眼间却被送到了千年以前的这个世界,突然间变得一无所有,他能不累?
当年的初恋女友早就投入了某位大款的怀抱,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二线小明星了,曾经海誓山盟的情侣,一旦翻脸就视他为路人甲乙丙丁,他能不累?
两年间混迹娱乐圈,看多了薄情寡恩,利益金钱至上的世人嘴脸,他能不累?
算了,既然连老天都要跟我过不去,那就在这个时代,安安份份地过个小日子算了。这就是杨凡最现实、最朴素的想法。至于回到现代,杨凡多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很难再遇到这样神奇的雷电,能够准确无误地将自己劈回到来时的年代。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冷秋平的话,他如何不喜?
杨凡仔细看了看冷秋平,看他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可也绝对不难看,他的亲生女儿应该不会丑到哪里去,这事怎么看,似乎都不是坏事。
春儿站在冷秋平身后,看到杨凡一脸意动的样子,心里十分地矛盾:“老爷要招他为婿,这不是冤了他麽?可是……可是冷姐姐这么可怜,要是真有个男子肯娶她,冲一冲喜,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人家究竟该不该提醒他呢?”
她曾经做过冷玉娘的使唤丫头,只是因为冷玉娘在冷府向来不受人重视,所以连带着她也被人欺负,这次服侍杨凡的活计,也是别的丫头不肯做,才推了给她。
春儿逆来顺受惯了,哪里敢和人争辩?只得委委屈屈地接了这份差事。不过和杨凡几日相处下来,却是十分的愉快,杨凡是个现代人的做派,说到逗逗小丫头,比起这个时代的男人来绝对是把好手,小春儿不但没觉得苦,反倒被他整日里逗的嘻嘻哈哈十分开心,只觉自己从懂事以来,还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
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还是单纯的性子,谁对她好,她就对谁掏心。因此在听到员外要骗这位‘杨大哥’做女婿的时候,虽然也同情冷玉娘,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冲着杨凡狠狠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脸焦急的神色。
杨凡看到春儿对他眨眼,只道春儿是割舍不下他,不免有些得意,心里暗暗叹道:“傻妮子,你舍不得杨大哥,杨大哥也真有些舍不得你这个小妹妹呢,看来要找个机会把你要过来,做我未来老婆的随身丫鬟才好。”
春儿是个眉眼俊秀的小美人儿,要是放在后世,准是个被无数男孩、男人甚至是怪蜀黍捧上天的小公主。杨凡见到连这样一个‘小公主’也为自己倾倒,难免错误估计了自己的魅力值,只当是这个年代的男人中像自己这样俊秀挺拔的人物不多,冷秋平才会另眼相看的。这样一想,自然不疑有它,点头道:“既然冷员外如此看重,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答应了。不过我有个条件……”
冷秋平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微微一愣才道:“杨哥儿请说。”
“我做上门女婿可以,但是我可不愿意改姓,如果冷员外能同意,那就没问题了。”
杨凡虽然不算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毕竟也是后世大学毕业,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知道有些女婿过门儿后是要跟着老婆改姓的,他杨大导演可丢不起这个人。
“呵呵,杨哥儿不愿改姓,老夫又怎能勉强?”冷秋平笑道:“冷家没有这么多的规矩,杨哥不但无需改姓,甚至不必做我的养老女婿,婚后你们小两口尽可自行生活,自由快活地紧呢。”
他这样说,其实是欺负杨凡这个南回汉儿不懂得宋人规矩。宋人招上门女婿的规矩,上承唐五代,其实分为‘养老女婿’和‘赘婿’两种,前者的权利福利反倒比后者要多。比如养老女婿有半子的地位,还可以继承家产;相比之下,‘赘婿’的地位比‘养老女婿’就低的多了,在女家如同奴仆一般,有的还要在婚前所签的书状上言明‘入赘女家,事劳役三年’一类的条款,不但没有为人夫的权利,还要动辄得咎,被女家随意侮辱,甚至是打骂。
冷秋平将女儿都视为‘灾星’,没有半点怜惜慈爱,又怎肯让他做将来可能分家产的‘养老女婿’?这样说表面上减轻了他的责任,其实就是要将他招为毫无半分权利的可怜‘赘婿’。
不过为了哄骗杨凡这个‘棒槌’入彀,冷秋平倒是非常痛快地答应他不需改姓,其实他改不改姓对冷家来说,压根儿就没什么妨碍,这位四邻八乡闻名遐迩的‘冷大善人’自然无需坚持。
杨凡哪知道这里面的蹊跷?就连春儿也只是知道做上门女婿不好,却不清楚什么‘养老女婿’和‘赘婿’的区别,因此对他也没什么提点。可怜杨凡一个现代人,还当是占了多大的便宜,闻言竟然喜不自胜地连连点头道:“这样很好,杨凡拜见岳父大人!”
他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生怕冷秋平反悔,没了饭辙,竟然当场就叫上了岳父。冷安在一旁抄手看着,只是暗暗摇头,这个汉儿还真是傻的可以啊?
“呵呵,好好,贤婿不需多礼。”
冷秋平看了冷安一眼,笑道:“快取笔墨来,同时把严先生也请来,老夫今得佳婿,心中快意地紧,今天就将入赘文书签了。等杨哥儿的腿伤大好,就把婚事办了,也不需再择什么日子了。”
冷安很快就找来了笔墨纸砚,还有那位添为冷家西席的严先生,是一位多年未能入贡的老秀才,如今却是冷秋平宝贝儿子冷青云的启蒙师傅。
一路上想必冷安已经将详细情况对这位老秀才说过了,严先生一走进来,就看向了杨凡,只见这个少年果然长身玉立,器宇不凡,心中多少有些为他可惜。
不过他这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又没谋到什么官府的差事,如今全靠着冷家给的饭碗才能养活一家老小,虽然明知自己帮着冷员外欺瞒这个少年有违儒家‘立德’之教,却也只能背着良心行事了。
类似这种入赘文书,他是写惯了的,当下便问杨凡的名和字,杨凡愣了一下,现代人哪里有字?只得讪讪笑道:“严先生说笑了,我一个南回的汉儿,哪里有什么字,不如……就麻烦先生帮我取个字吧。”
“要我帮你取字?”严先生抬眼看了看他,沉思了半晌才道:“小哥儿既然名‘凡’,凡者俗庸也,‘俗’字不可取用,而这个‘庸’字,却是颇合我儒家之道。子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反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这一个‘庸’字,却是君子立身之本,小人破立之障,不如就叫‘知庸’可好?”
古人取字,或取与名意思相近者,比如诸葛亮字孔明,亮者明也;或取名和字意思相反者,比如韩愈字‘退之’,端木赐字子贡;又有辨物统类、增美辞类、还有采典籍所用,种种不一而足。严先生用的是第一种方法,他算是个饱学秀才,这个‘知庸’取得中正平和,颇合儒理。杨凡是个棒槌,还没觉得怎样,冷秋平也是读过些书的,听了就抚掌叫好。
“杨知庸……”杨凡品味了一会儿,感觉还挺上口的,于是点头道:“谢谢严先生,今后我就叫杨知庸了。”
字已取定,严西席又问了杨凡的年龄,然后不假思索,便将一份入赘文书挥就。他见杨凡连个字都要自己帮着取,估计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于是拿起文书,朗声为他诵读了一遍:“幽州立托赘文书杨凡,字知庸,年二十有三,父母远游,向未婚配。今有本县冷家,女方二九,姿容秀美,温婉淑仪,知庸得悉,自情愿托媒王阿常(注1:)空身投赘冷家,入籍当差。自成婚之后,侍奉舅姑(注2:)如同父母,并冷家户门差役俱是本身承当。倘有违文,擅自逃回,听主告官理治,仍依此文为准。立此为照。政和五年九月十三,丁亥。”
这份入赘文书是用固定格式写就,严西席念完后,又用较为通俗的语言解释了一遍,比如父母远游,就是不在世的意思,这倒也符合杨凡的情况,只是他的父母并非不在人世,只是不在当今之世而已;至于文书中提到的王阿常,就是当地有名的媒婆……让杨凡感到纳闷的是,不就是做女婿麽?怎么还成了冷家的‘差役’?说什么擅自逃回还要告官云云?
严西席和冷秋平笑着向他一一解释,原来这份入赘文书是要送官府备案的,必须按此格式程文。至于什么差役云云,不过是个套话儿,都是一家人了,哪里会有这许多不当?
杨凡想了想,自己现在是举目无亲,当前最关键的是先解决吃饭问题,将来若是有了机会,难道冷家还能捆住自己的手脚不成?
他看了严西席一眼道:“严先生,除了这些程文上的套话,在贵国做上门女婿,会不会被限制某些权利呢?”
他差一点就脱口说出‘在你们宋代’这种话,还好悬崖勒马,想起自己是‘南回汉儿’的身份,改称‘贵国’,总算是没有露出马脚。
“呵呵,知庸如今已经南回,从此就是我大宋子民,等你入赘冷家后,这个身份更是无人可以质疑了,何来‘贵国’之说?”
严西席摇头笑了笑:“赘婿是男入女家,历代自然多有歧视,不过知庸你是南回汉儿,当今官家早有令旨,但有南归健儿,各军州需一体优待,不但徭役赋税半之,即使为困入赘,仍可入学为官,知庸又何必担心呢?”
杨凡听了,终于放下心来。他虽然不是历史系的高材生,却也知道宋代的文人地位极高,若是出身不好、或是曾为奴为婢者、操持贱业者,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做官了。虽然他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得到功名,但是听说赵官家对南归汉儿这样的优待,心里还是好过了一些。
注1:宋代女子若名为王阿常,说明夫家姓王,本人姓常,中间加个阿字,是因为夫家没有官身,若是夫家有了官身,便要叫做‘王常氏’。
注2:宋代男子称呼岳父母,不叫‘父母爸妈’,而是叫‘舅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