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赶到大理寺时,云慕蓉正被吊在刑架上,头无力地低垂着,身上的衣衫破开一道道红痕,鲜血淋漓,赫然是被鞭子抽打后留下的痕迹。看到这一幕,苏流目眦俱裂,肝胆俱伤,竟一下子呆愣在那里。余荇翘着二郎腿坐在宽背交椅上,看着面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听见一声用力的开门声,他转头,看见苏流站在门口,忙站起身三两步跑到苏流面前跪下请安。
“我宫里的人,你竟敢随便带走,还如此对待?”苏流低沉着声音,怒目而视。
“殿下,臣是按规矩办事。眼下,毒害公主嫌疑最大的正是她。”
“何凭何据?”
“公主是在从殿下宫里回自己寝宫的路上毒发的,而在这之前,公主正好吃了那宫女做的糕点,所以,臣认为…”
“糕点我也用了,既然我没有事,就说明没有毒,这就是最大的证据。”苏流一脚踢开跪在身前的余荇,走到刑架旁一根根解开束缚着云慕蓉的粗麻绳。绳子刚一解开,云慕蓉便歪倒在了苏流的怀里,脸颊上三四道鞭痕触目惊心,唇色发白,气息微弱,已是昏死了过去。
苏流用披风裹紧云慕蓉,小心翼翼地抱起,然后紧闭双眼深呼了一口气,大跨步走出潮暗的牢房。走到门口,苏流喑哑着声音,头也不回地道:“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今天在这里的人,全部给我偿命!”
余荇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本以为那云慕蓉只是永安宫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可是没想到,苏流会为了她,大晚上赶来这里,还对他们放下如此烈词。过了好一会,他才惨白着脸自言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
苏流走出大理寺,原先等候在大理寺门口的小宫女看见满身伤痕,虚弱地昏迷在苏流怀中的云慕蓉,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宣太医到永安宫,快!”
说完,苏流紧紧抱着云慕蓉,一言不发地快步朝永安宫走去。
这夜的秋风,寒凉凛冽;这夜的路途,遥远漫长;这夜的悲伤,痛彻心扉。
云慕蓉在半路上苏醒,微微睁开的眼睛看见苏流月白色龙纹锦袍的衣襟合着他的心跳正上下起伏。
“殿下,我们是不是,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听见云慕蓉的声音,苏流惊喜地低下头:“蓉儿?你醒了?我们就快到永安宫了。”
“不远了是吗?”云慕蓉稍稍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
“嗯,马上就到了。”
“太好了。公主最喜欢吃的枣泥糕还蒸着呢,我要快点回去,一会公主到了就没有枣泥糕吃了。”
“蓉儿你糊涂了?王姐…王姐她…”想到安危不明的苏浣,苏流的心头又蒙上一层暗灰。
“对了,公主中毒了。刚刚那位大人把我绑在刑架上,严厉地审问我是不是我下的毒,怎么可能是我呢?殿下,怎么可能是我呢?”云慕蓉喘息着,吐气微弱。
“不会是你,我知道。”
云慕蓉往苏流的怀中缩了缩身子:“我知道殿下会相信我。殿下,还记得我们初遇的那晚吗?”
“两年前的上元夜,我一生都会记得。灯火繁灿,烟花绚烂,而你,那么安静地站在小河边,入神地望着随水远去的河灯。”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这一幕,苏流的眼里满是柔情。
“然后公主殿下唤了我一声,我转头,就看到你拿着一盏莲花灯,临立在一片阑珊灯影中。
“又因为你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王姐说起我们的事,便一直瞒着她。”
云慕蓉没有答话,苏流低头一看,原来又昏睡了过去。苏流心里无来由的一阵心慌,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蓉儿?”
云慕蓉悠悠睁开眼睛:“到了吗?”
苏流松了一口气:“还没有,快了。”
云慕蓉突然动了动身子,紧接着是一阵闷咳。苏流心疼地拥紧云慕蓉,加快了行走的脚步。匆忙间,昏暗中,他没有看到怀中的女子呕出了一大口血。云慕蓉有气无力地抬起衣袖捂住嘴,轻擦了擦嘴角,喃喃而语:“殿下,这两年,谢谢有你,只愿来世,琴瑟相守,共待岁月。”
云慕蓉嘴角噙笑,静静地闭上了眼。
苏流走到永安宫门口才发现自己胸前淡蕴着一片血渍,而怀中的蓉儿,早已没了呼吸。
“蓉儿?我们到永安宫了,蓉儿,你看。”当然不会有期望中的反应,苏流觉得,自己的思想和力气都被抽空了,只能紧抱着云慕蓉,脸上是浓到化不开的悲伤。
进了永安宫,苏流撇开欲上来伺候的宫女太监,一个人把云慕蓉放在床上,点起一根蜡烛置于床头,然后,靠床席地而坐,看着漆黑的房间一角,空坐到明。
天刚亮起,一个宫女来到房外,带着哭腔向苏流禀告:“殿下,宣仪宫传来消息,说公主殿下,薨了。”
苏流抬起头,眼眸微睁,忽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安稳生活着的今天到底蕴藏着怎样残忍和不堪面对的明天?命运乱舞长袖,随拨音调,肆意安排世人的人生轨迹,或平坦,会崎岖,或璀璨,或暗淡,我们都无从抗争。有什么好抗争的呢?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苏流苦笑着流泪,仰天悲叹,从此世间再无苏浣,再无云慕蓉,再无苏流。
苏浣的丧礼,苏流抱病参加,并写就挽联一副,附在绯王的悼文之后,敬上。
“绯公主涣,绯历崇绍一十九年生,崇绍三十八年卒。素有弱疾,药石为伴,天命有定,终未及终年而夭绝。呜呼哀哉!”
“昙花浅现,月影西藏,一辞叹别美华裳;素容凝尘,芳华刹那,几能追忆广寒香。”
苏流的词,同样遥祭云慕蓉。苏浣大葬时,她还躺在永安宫的大堂里,苏流迟迟不给云慕蓉出殡,只因为他还没有给云慕蓉理应属于她的东西。
“胡闹!”泰和宫内,绯王后颤声怒道,“她是害死你王姐的凶手,有什么资格行世子妃的丧葬大典。”
“蓉儿不是凶手!”苏流跪在地上,强烈反驳。“那也不行,她只是一个宫女,为她行王妃大典,岂不为世人诟病?””他是我爱的女人便够了,只要我还是世子,她便是世子妃。”
“你!你这样让将来的王妃怎么办?”
“若她不能接受,不嫁过来便是,儿臣可以终身不娶。”
绯王后哑然无语,瘫坐在椅子上。
最终,云慕蓉还是以世子妃的身份被风光大葬,葬礼过后一个月,苏流正式迎娶丞相之女盛琳怀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