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但黎言觉得这事儿没完。
方霁峰和黎言一样的不安,他勉强又等了几天,待到伤势更好了一些,终于忍不住对黎言说:“黎姑娘,我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明日想要离去。”
在说这话的时候,方霁峰盘着两条长腿,坐在水塘边,手里把玩着一根比巴掌略长的木枝,这木枝是他落崖时身上仅存不多的物件之一。
黎言坐在水塘的另一边,双足泡在冰凉的溪水中来回荡着。她早就想到方霁峰会提出离开,因此也没什么想法,只是随意点点头:“走好。”
方霁峰苦笑着把手中的木枝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
黎言没接,只是挑着眉毛看那木枝,“这是什么?”
“据说这是扶桑神木上的一根枝桠,我也是因缘际会得到的。扶桑木天生蕴有木行灵气和火行灵气,其中火行灵气更是属先天之火,很是难得。这先天阳火之气正好可以掩盖你身上的阴寒气息,免得被误认为是邪派中人。此物本可以炼成法宝,但方某修为浅薄,能力有限,此物如何炼制还是要黎姑娘自己想些办法了。”
黎言想了一下,觉得这东西她确实用得着,而且方霁峰被她救了之后也总该是报答她的,便伸手要接过木枝,却不想方霁峰并没有马上放手。
“黎姑娘,你不和我同行吗?和我一同回去华春观,请家师为你诊治一番。”
黎言心里一动,他们先前提过这个话题,她也确实希望能够找到解决自身问题的法子,可她在这地方生活了百余年,乍然让她离去,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她拿过木枝,摆了摆手,“你让我想想再说。”
方霁峰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黎言暗笑他沉不住气,也不管他,只是仔细观察手中的木枝,这木枝通体乌黑暗哑,略有粗糙,可以感觉到浓郁的阳火灵气在其中流动,确实是件好东西。
她想了想,这东西也没祭炼,当个普通物件搁在身上又太碍事,倒不如当个发簪来用。只是黎言一直以来只会扎个马尾,绑个麻花辫什么的,扎簪子这种发型还真不会弄。她摆弄了半天,一头长发还是不断地散落。
方霁峰一直以为每个女子都会梳妆打扮,没想到黎言是真不会。
黎言抬头,看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挑眉问:“你会?”
“啊?”方霁峰有点发傻。
黎言理所当然地命令道:“过来,帮我弄好了。”
“不是、方某……这个……”
“别废话,快点过来。”
方霁峰一脸为难地走到她身后,他一个好端端的大男人也没给姑娘梳过头,只是小时候看同门中的女子梳过而已。
“你知道葬神仙阁吗?”黎言被扯痛了头皮,倒吸了口冷气,惊得身后的方霁峰不敢动作。
黎言摆了摆手,让他继续。方霁峰这才如临大敌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时说道:“有所耳闻,属于邪派,作恶多端。”
“知道怎么找到他们吗?”
“黎姑娘你……”方霁峰随即想到了南岈山当年之事,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知,葬神仙阁很神秘。不过,或许家师知道的会更多一些。”
黎言又问了问关于师父和汤儿的事,但也没有半点线索。她不知师父名号为何,而汤儿这个名字又太没特色,根本无从问起。其实她也没有报太大希望,这天下太大了,不可能随便抓住一个人问就能得到线索的。
不过,方霁峰却提出了另一种建议,他认为既然汤儿是新晋的金丹期修士,那或许可以从这一点下手查找。两百余年前道门剿魔,损失了大量的金丹期和元婴期修士,牺牲的炼气期修士更是不计其数。近两百年来,每一个结丹有成的修士往往都会吸引到他人的注意力。
最后,那头发梳的也不是多么漂亮,但黎言还是顶着有点歪歪斜斜的发辫晃悠了大半日。
那天晚上,黎言在水塘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一晚上,头顶上的月亮看起来依然像张饼,只不过被啃了一口下去。
看着挺浪漫的,其实她脑子里转悠的东西一点都不浪漫。
方霁峰说让她跟着一起走,其实她也想走。那帮人来势汹汹,根本不可能偃旗息鼓。这一次对方来犯,她是凭着阵法才扛过去的,但师父临走前布下的阵法在这百年里其实已经被破坏了许多,而她对奇门之术只懂得皮毛,再加上她修为不够,也根本没有办法修复那些被破坏掉的部分。换句话来说,这里已经不是那么安全了,尤其是在有这样一批虎视眈眈的敌人的情况下。
但是,她就这样一走了之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她师父这洞府里面一穷二白的,除了洞顶上嵌的那几颗珠子之外,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嘛。
只是,师父和汤儿突然赶回来的可能性虽然不大,但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她就这样跑掉,会不会被师父骂死?
算了,不考虑那么多了,汤儿还好说,师父迟迟不归多半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被绊住了手脚,她出去除了为自己的情况找出解决法子,还要寻找他们的行踪,一直守在这个空荡荡的洞府里面没有任何意义。
思及至此,黎言已经做下了决定。
方霁峰知道黎言在外面坐了一宿,他这一夜也没有真正休息好。虽说是萍水相逢,但两次相救的恩情已经很重了。虽然她总是冷言冷语的,不过方霁峰知道她心肠是极好的,所以他不愿让黎言为了守这洞府而耽误了自身,但又没有立场置喙,只能把烦躁憋在心里面。
早上,方霁峰整理好衣衫和随身之物,有些失望地走出石室,他等了一夜黎言也没有来给他回话,看来是不会离开了。但当他走到洞口的时候,却看到黎言背对着他站在洞外,面对着朝阳,似乎是在看日出。
“时辰已经不早了。”黎言随意说道。
“是我有些迟了。”方霁峰有些心不在焉,他在猜测黎言的来意。
虽然相处不久,但他多少也了解一点这个少女的性情,她应该是不耐烦来送别的。若她不是来送别的,那么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
方霁峰此时才发觉黎言的背上背着一张长弓,腰上挎着一柄短剑,完全是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他试探地问:“黎姑娘,你可是决定要与我一起走了?”
黎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一大早就在等在这里为的是什么?跟你道别吗?”
方霁峰脸上兀的一红,黎言的眼神太锐利,好像把他那点小心思完全看透了,不过即便这样他还是高兴的。
黎言则是在考虑另外一件事。虽然已经打算要离开了,但就这么走了可不行,既然她相信对方不会善罢甘休,那她决定在临走之前再送给对方一份大礼。
她取出阴阳旗,将旗杆插在地上,干脆地毁去了刻在旗杆表面让她可以催动的法诀。只见阴阳旗无风而动,猎猎作响,同时谷外传来一阵阵轰隆之声,山谷之中也是震动不断。
方霁峰没有防备险些站立不稳,“黎姑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黎言笑得狡黠,“谷外大阵完全启动了,除了我师父之外其他人想要进出可就难了,除非是突破了元婴期的大能,否则想要闯入的都至少得脱上几层皮。”
真正能让谷外阵法运转如意的就只有黎言的师父,老头把催动阵法的法诀炼入阴阳旗之中,用阴阳旗来指挥也是可以的,只是少了几分灵活,但就是这种不被人心影响的死板才更加具有杀伤力。黎言修为不够,为了能让她使用阴阳旗,老头又在旗子外面套用了另一套法诀,无形之中就让阵法的威力又下降了几成。
毁去旗子上最外层的法诀本来是留给黎言最后的保命招数,但黎言几番思索之下,认为困守于此太过于被动,那阵法虽强,但也是死物,早晚会被突破,困守于此并无意义。而且此时她完全打开阵法,也是一种迷惑敌人的手法,想来对方也不会立刻猜到阵中已经没人了,只会以为阵中之人要与他们对抗到底。就算真的破阵而入,他们的死伤一定小不了。
“但……”方霁峰为难地提醒道:“黎姑娘,你方才说除了令师之外,没人能轻易进出,那我们又该如何离去呢?这岂不是将我们自己困住了?”
“我能那么傻吗?”黎言招招手,“跟我来。”说罢,走进了山洞之中。
方霁峰也不是真没脑子,他看黎言越走越深,就想到这里肯定是另有通路。
黎言一边走还一边用那把精钢短剑把镶嵌在洞中的明珠都撬了下来。她师父这洞府里根本没有值钱东西,所谓的丹房里面除了几瓶伤药之外也是一干二净,有价值的东西除了汤儿那坛子铜钱之外,就剩下这几颗珠子。
汤儿的铜钱已经悉数被她装进了一个粗布袋里,这袋子虽然才巴掌大,但里面能装的东西可不少,原本里面装的是师父留给她的粮食,这些粮食让她整整吃了几十年,里面的粮食吃完的时候,她正好完全进入辟谷期。黎言有时候怀疑这是不是师父都提前计算好的。
这粗布袋好虽好,但唯独袋口太小,装不了太大的东西,比如黎言背后背的那张弓。
黎言把撬下来的珠子也都塞进了袋子里,她打算一丁点值钱的物件都不留下。当她把所有的珠子都撬下来的时候,他们也来到了师父起居的那间石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