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请坐下说话,”老者苦笑着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摇头道:“老朽这屋里也没什么可以招待公子的,还请公子不要怪罪。”
“老丈言重了。”
老者说道:“公子所提之人乃是老朽的祖父,早已在老朽幼年时便过世了。祖父临终前曾交代过,吕家后人要谨记博台山贵人当年的救命之恩,世代不忘。”
季少棠心中感动的同时也颇为失望。
那名为吕微之人曾是静水洞隐修门下的一个药童,自身资质并不佳,只是于炼丹之上别有天资,让静水洞主人收入门下。后静水洞主人遭人寻仇,满门被灭,只余下这个药童被正好经过的师父救下,结下了一段善缘。
师父也曾经爱才,想把他收为门下,但吕微被吓怕了,不肯再入修行界,只在这青角城里隐居下来。吕微修为极低,才勉强堪堪筑基,但他别有一套炼丹的手法,倒也炼出了不少上品丹药,其中就有萧雪衣急需的可以稳固道基的灵丹。
吕微修为太低,再加上当年受的惊吓,早逝也在意料之中。季少棠感叹故人离世的同时,也忧心起该去哪里为萧雪衣讨灵丹了。
就在他以为要白跑一趟的时候,老者却又说道:“不瞒公子,当年祖父虽然未再继续修行,但却将炼丹之法传了下来。”
“哦?老丈可会炼药?”季少棠听到事有转机,心中一喜。
老者摇头道:“家父与老朽资质太差,并未习得先祖留下的手法,习得之人是老朽的孙女铃儿。”说着,老者看向静静立于一旁的少女,“只是不知公子需要何种丹药,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可让铃儿一试。只可惜她不通修行,很多先祖留下的方子无法炼出。”
季少棠眼睛一亮,但还是谨慎地说:“不知老丈可有吕姑娘炼出的丹药,让我一观?”
“该然!该然!是老朽糊涂了。”老者起身从墙边的木箱中取出一个细颈瓷瓶,交到季少棠手上,“公子请看。”
季少棠打开瓷瓶,凑近鼻端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味道,他从瓶中倒出了一颗绿豆大的褐色药丸,征询了老者和少女的意见后用手指碾碎了药丸。此时,一股清苦之气才隐隐从药丸残屑当中散发出来,蹿入鼻腔,直透脑际。
“镇心定性的练华真丹,竟然可以做到五味不发于外的程度,绝非寻常之人所能炼出!”季少棠这下放心了,他看向少女问道:“不知吕微所传丹方中可有稳固道基之用的丹药?吕姑娘可会炼制?”
吕铃儿有些羞涩地点头,小声道:“太爷爷留下的丹方之中确实有一副‘逢时丹’是有此功效的。只是……此丹只有前三炉是用地火,之后就要用命火烧炼,我不曾修行,没有命火,所以没有炼过这丹药。”
她能照实说,这很得季少棠的好感,他想了想,问:“若是由在下用命火来助姑娘一臂之力呢?”
吕铃儿面上不自觉地有了笑意,兴奋道:“那铃儿可以一试!”看得出,她确实是专注且喜爱于炼丹之人。
事不宜迟,季少棠要了方子便要动身去准备药材,却不想那老者突然跪倒在他面前。
“老丈你这是?”
老者伏到地上,说:“公子,老朽有一事相求!吕家本就承了公子宗门绝大的恩情难以报答,此事老朽耻于开口,但也不得不哀求公子垂怜啊!”
“爷爷!您这是……”吕铃儿急忙也跪倒在老者身边。
季少棠想要扶起老者,却被老者拒绝了:“老朽无颜面对公子,还请公子准许老朽这样讲话。”
季少棠也是果断狠辣之人,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禁心软道:“有何难事,你且说来听听。”
“公子或许奇怪老朽方才为何如此紧张。”
季少棠点头,老者行事确实引人疑窦。
“不知公子可曾听闻,近来博台山下的村镇屡屡发生强抢民女之事?从昨日开始,青角城中来了一群匪人,强行把守住了城中的几处出口,还放出话来,城中停止一切嫁娶之事,三日后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要到城中央的祭天台……”
“到祭天台去做什么?”
“老朽不知,但老朽知道那必然不会是件好事。老朽不求其他,只求公子能将铃儿带出此地。”
季少棠听罢,立刻点头道:“此事我答应你,必然会护得吕姑娘周全,老丈你先起身。”而后他皱起眉头,问道:“对方行事如此嚣张,无人出面制止吗?”
老者摇头道:“老朽曾听家父说,从前此城是由博台山上几名散修看顾的,但百年前那几名散修突然无故失踪,这青角城位置不好,又没有什么油水,自那之后青角城便再无人看管。”
百年前?季少棠心头微动,但散修不同于势力稳固的宗派,云游或是迁离潜修之处都是很正常的事。是以,此事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并没有留下踪影。
至于有人强抢民女这件事一样没有让他太过上心,他在入城之前就用神识探查过,小城里只有几个服气养生之人,但也仅此而已。老者所说的匪人应该都是些寻常武人,这事看起来更像是俗世之中的江湖纷争,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现在最让他挂心的还是黎言和师父的行踪,还有萧雪衣的伤情。
黎言应该没有和师父在一起,而能走得如此从容,她应该是事先察觉到了什么。一个修为不高的女童,亦或是少女,她能去哪里呢?
一个少女,性格直爽,不,应说是泼辣,言语不饶人,山洞里什么都没留下,她应该还带着那张不起眼的长弓……
季少棠一愣,眼前莫名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在丰朴城外众目睽睽之下就想要御剑飞行的少女!不仅如此,她出现在丰朴城的时间同样太过巧合了。
这其中涉及到一件他未曾对任何人提过的事,他此次回来师门并非单单只是要探望师父与黎言。百年前师父把他送到通识宝阁之前,曾交托给他一件东西,并且要他保证要在百年后的某个日子之前送回小谷,交到黎言手上。当时师父曾反复交代此事非常重要,而这个日子应该是在二十多天之前。
在通识宝阁,他被迫耽搁了一段时间,本是认为黎言功法没有大成之前只会留在谷中潜修,却没有想到发生变故。如果丰朴城那女子真是黎言的话,那么她应该恰好是在那日之后不久就离开了洞府的。
很可能和黎言是擦肩而过这件事,这让季少棠有些懊恼,但同时他也想到如果这是真的,那显然师父早有推算,可师父如此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外,如果那个少女真是黎言,那么与她同行,且不顾规矩在城中御剑的年轻男子又是谁?
在季少棠带着萧雪衣下山求药的同时,一道模糊的光影在博台山中闪过,所经之处草木俱现焦枯之像。待到那光影兀的停在一座山峰之下时,才能看清那原来是一名身材挺拔的蒙面男子。
周围树影一阵闪动,另一人突兀地现出身形,恭敬地垂首道:“属下参见武令主。”
蒙面人随手揭去面巾,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问道:“丰朴城可传来了消息?”
“是,厉令主带人围杀方霁峰与那女子,败,所带去的人手折损四人,只余下两人,厉令主心脉受阴气侵袭,重伤。”
武令主不屑地笑道:“修为还不到金丹期便接任令主之位,也算是少年得志了,此番战败也算是给他提个醒。”
“另外,还失了一片寒玉飞龙磬……”
武令主也不禁惊讶道:“左使居然让那个小子带了音阵的人前去!”
“是,带的是三音三侍。”
武令主突然大笑道:“好!好啊!寒玉飞龙磬是本门镇派之宝,一百零八片玉磬,分镇本门各处要地,如今丢失一片玉磬,守山大阵定然会出破绽,这样大的罪责,我看他一个新晋令主要如何担下!他如今人在何处?”
“回令主话,厉令主已经回去山门请罪了,责罚如何还要看天煞阁的决定。”
武令主敛去笑意,点头道:“虽是个莽夫,但也不失为是一条汉子。不过左使向来偏爱他,此次不知又要想出什么借口为他开脱了。”
“令主,门中传来消息,右使似乎已经有所察觉,怕是要有所动作。”
武令主薄唇微翘,眯起眼,“事情变得有趣了。左使近些年老糊涂了,一心争权夺利,早已背离大道,是该让他尝尝苦头了。”
对于武令主肆意品评上司之事,那人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抬头看了武令主一眼,欲言又止。
“你有话就说,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属下只是担心此事会牵连到令主,毕竟是我等没有及时增援……”
武令主微微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无妨,我自有主张。”言罢,他一挥衣袖,地上现出三具尸体。他指着左两具分别有一血窟窿的尸体说:“这两人送入英华峰,受我门人祭拜。”他又指着另外一具尸体说:“此一人枭首示众,尸身埋入我元武天风的玉阶之下受万人践踏!”
最后,武令主吩咐道:“遣人去查与方霁峰同行之女是何来历,还有这小谷原本是何人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