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开在对岸，中间隔着河水，想要一亲方泽除非绕着护城河把秦王宫转一圈。如此傲梅，正映衬了那句老话：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水流有些湍急，星点浪花拍起润湿了黎姜的披风，司上从袖中拿出锦绢把狐裘擦干，背着身替黎姜挡住洒过来的水珠：“娘娘，隔远些看罢，别惹上风寒伤身。”黎姜退了几步，把司上拉到身旁，看着河岸开得正灿烂的梅花，轻道：“确实如你所说的那般超凡脱俗，是不是碰不着，得不到的总会让人产生别样的臆想？”
“娘娘…您说什么呢？”
黎姜摆摆手，紧了紧披风：“司上，有没有觉得跟着本宫憋屈？”从自己封后搬往甘泉宫，侍女宫人呈几何比例增长，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了，莫说宫里一些不懂事儿的新人嘴杂嚼舌，别个宫里的女官也都未给过甘泉宫的人好脸色，司上嘴上不说，但这几个月的难黎姜也心知肚明。
司上忙跪下：“伺候好娘娘是司上的本份，帮娘娘打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是司上份内的事，奴婢不敢有丝毫怨言。”摊掌扶起司上，黎姜颔首：“这些事便不说了，本宫自是不会亏待真心待我之人。”
“梅也赏了，风也兜了，本宫既然已经替先王祈福完毕，现下也该去各宫走动走动，不然她们还真忘了秦王宫还有一个蒙王后。”黎姜拂开额前的刘海，丹凤眼斜睨了一眼对岸的傲梅。
移开目光，一声问安使黎姜转身。
身前福身的女子约莫是豆蔻年华，姿色在宫里并不算出挑，唯一打眼的就是她的一双耳朵，耳尖窄而小，乍一眼看去像是一只精灵。皮肤细腻，单眼皮，卷翘的睫毛轻颤，蜜色的嘴唇饱满润泽，黎姜未曾出言免礼，女子便一直双膝弯曲保持请安的姿势。启唇，黎姜走近观察她的耳朵：“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女子双腿跟睫毛一样颤动，声音小而怯，重复道：“猫…猫囡。”黎姜忍俊不禁，继续问：“你是哪国进献给陛下的？”“齐国…临淄…”
真是举一反三，不光说了国家，连家乡给都报出来了。黎姜准了猫囡起身，打量着她娇小的身子，这样小白的孩子，能在秦王宫活多久？
算了，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她自己能不能完成庄襄王的嘱托还是一说，别人的事又与她何干，这样思索着顿觉豁然开朗，黎姜与猫囡错身，不愿和她有任何交集。
“姐姐，这…这是不是挽月亭…”猫囡咬着手指，眼眸里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黎姜皱眉，身后的司上呵斥：“放肆！谁允许你擅自称王后娘娘姊妹？”猫囡一听黎姜的身份吓得六神无主，忙又跪地：“王后娘娘…娘娘恕罪，猫囡…啊，都是猫囡的错。”说着就要扇自己耳光谢罪，黎姜捉住猫囡的手，冲司上摇头：“不知者无罪，猫囡想必是初入王宫不懂规矩，本宫岂能怪罪。”
“你的侍女呢？为何你只身一人？”黎姜蹲身拉起猫囡，猫囡的手很小巧，柔柔软软的颇像猫爪，指甲被修整圆滑抓着一点不觉疼痛，一只温驯的小猫，黎姜暗笑。猫囡眸中的泪花始终还是掉下来：“泡泡…泡泡她，她们说泡泡偷了郜七子的芙蓉钗，被捉起来了…可是，只有我相信泡泡没有偷，她们…她们都…。”
泡泡…齐国的人取名真有创意，遭遇的桥段也足够恶俗，黎姜关怀的神色突然消失不见，她可不想掺和进去。
“你还是早些回自己宫里罢，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在王宫乱撞会得罪不少人，没准儿命都得搭上。”一边告诫着猫囡，黎姜快步走远。
“王后娘娘…您是六宫之主，猫囡求您为泡泡做主，猫囡…猫囡愿为奴为婢伺候王后娘娘，求您了…”偏首看着猫囡跪行过来，黎姜翻白眼，这还有完没完了…无非就是一帮主子们无聊逮着一个侍女玩乐，而这个侍女和猫囡主仆情深，现在那些闲得蛋疼的小主肯定在期待猫囡做困兽之斗，然后再慢慢欣赏猫囡绝望而无助的表情。
无聊透顶的游戏，就像猫捉住耗子往往不急于撕咬，而要玩弄一番再饱餐，前世身为杀手的黎姜对这游戏不陌生，自己经常玩。
“那本宫问你，她们是不是在你的侍女身上搜出了那枚芙蓉钗？”
“嗯…”
“是不是还有人作证目睹是你侍女偷的？”
“嗯…但是…”
“别但是了，人证物证皆在，本宫如何证明她是清白的？就凭你说的你相信？”黎姜对猫囡可怜兮兮的泪人模样不为所动，指了指挽月亭：“那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你叩安罢，本宫乏了要回宫休息。”司上憋笑看着黎姜，搀扶：“娘娘此举怕是要让那小主心寒了。”
黎姜撇了撇嘴，眼底深幽：“心寒对她兴许是件好事也说不定，宫里的伎俩，不是靠心慈就能化解的。”
“哟，这不是猫囡少使吗？怎么跪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郜燕七子可是在挽月亭候着您了，知道你在秦朝举目无亲，穷酸可怜，七子娘娘连琵琶都给你备好了，走吧…你若赢不了，那你小侍女的双手可保不住了。”
装腔拿调的声音听着特别刺耳，黎姜香肩一滞，脚步未停。
“啪！”让人心悸的掴掌声听着特别揪心，黎姜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你个狐媚贱种，不会是猫人杂交出来的东西吧？瞧那一双勾人的耳朵，除了没毛，跟那猫耳朵没两样嘛…”这话一说完，好几个幸灾乐祸的笑声同时响起。黎姜的脚稳稳停住，眼中冰冷，贱种？这两个字眼曾经跟了她九年，没想到在不同的时代，由不同的人说出口，还是能那么轻易挑起她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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