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勋不想再看见莘桐,趁她换衣服离去的空当,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手背在后腰上,阔步走出上房。
到了府外,见岩哥儿正牵着马等他,他也没给岩哥儿好脸色,翻身上马,握着缰绳,挥鞭,策马而去。
但眼前已经不是江宁城熟悉的街道,而是模糊一片,渐渐的,这模糊中便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梅花簪……沈梅香……”他不知不觉念叨着,以为穷尽半生忘掉的东西,竟还都在。
吾家洗砚池边树,
个个花开淡墨痕。
不要人夸好颜色,
只留清气满乾坤。
卯时时分,阮家的轿子准时到了宫门外。
大轿中,大太太坐在中间,两个姐姐陪伴左右,莘桐和玉兰坐在最末。虽然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倍受冷落,可被父亲当众命令脱下宫装,用他的话说“找一件衣服给她穿上就是!”,那种冷漠和厌恶,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从地上,跌到深渊中的感觉,孤立又无能为力。
还好,虽然碧桐频频投来轻蔑和兴灾乐祸的目光,有大太太在也没敢说什么造次的话逢高踩低。
“到了!”忽听见碧桐说话,她转头,见碧桐正挑着帘子往外望,满面惊叹:“好多车轿啊!”
秋桐挑开了另一边的轿帘,看见前面朱红的宫门,巍峨而庄严。
这时,轿子忽然晃了一下,然后就停了。
大太太蹙眉,玉兰会意,移身到前头,问轿夫:“怎么回事?”
“后面是义庆王府的轿子,要咱们停下,他们先过。”
大太太听见了,理所当然道:“先让他们过去吧。”
等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义庆王府的几顶轿子才完全过去,阮府的轿子重新起来,进了宫门。
过了昌平门,至德隆门外非皇上特许不准再骑马坐轿,轿夫人便放下了轿子,阮府的女眷相继下了车。
谭红玉已经先到,等在旁边,见她们下来,便迎了上来,和玉兰一左一右扶着大太太。
这时,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哈着腰问:“各位夫人小姐,请问谁是阮家花场徐伯的徒弟?”
大伙儿皆是一怔。
莘桐眼眸微转,赶紧上前,“民女便是。”
小太监笑着说:“奴才是内府务的,你就随我来吧,徐伯等着你呢!”
莘桐点头,看看大太太,大太太摆手道:“你去吧,跟在徐伯身边要听话,宫里不比自己家里,不准乱跑冲撞了哪位主子。”
莘桐点头,福了身,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谭红玉看着莘桐的背影,心里愧疚不已,正暗自感叹间,耳旁响起大太太的问话,“岩哥儿媳妇,咱们该往哪儿去?”
谭红玉回过神,赶紧道:“夏姑姑在前头等着呢,家眷先入雅轩阁侯命。”
莘桐跟着那个小太监走的都是永巷小道,天刚刚亮,永巷中却如黑夜,一盏羊角宫灯照不亮多大地方,只觉前路漫长又坎坷,只好小心翼翼,提着裙据,不至于踩着坑洼,更不能弄脏了衣裙。
很快,到了苍震门。
苍震门是内宫的紧要门户,进了苍震门就等于进入了皇家的内院,小道少了,多是亭榭楼阁,所见的宫殿少了这前的萧穆庄严,多了些斑斓绚丽。
莘桐借着晨曦,发现所过之处,所有的建筑和大型植被上都缠着丝绸。脚踏之处皆是鲜花开道,一路芬芳。殿檐下,挂着串串金制风铃,风一吹,铃铛叮叮作响,悦耳动听。廊下则是大红灯笼长龙,灯笼底下的络子上缀的是各色宝石……
早就知道皇宫是天底下富贵、美丽和奢华的集中地,没想到这么璀璨富丽!
“皇上是大孝子,太后娘娘七十整寿,哪里都不能马虎。”小太监叫德成,是个喜欢说话又心肠热的,一路为莘桐解说着。
莘桐点着头,可总觉得这样太过铺排了。她不禁想到了前些天在街上见到的那些从黔州过来的难民。皇上只要从太后大寿的开支中省出一点点,就够他们重建家园的了。
德成把她领到了举行寿宴的寿春园,远远的她就看见广场上放满了盛开的牡丹。
晨曦乍放,万道金光洒下,牡丹沐浴在其中,愈加雍容华贵,富丽鲜艳。
牡丹共分六层摆开,中间花心是姚黄和赵粉参差摆放;第二围是魏紫、赵紫、红宝石和珊瑚台;第三围是红霞争辉、乌龙捧盛、锦绣球和胜葛巾;第四围是花蝴蝶、雪映桃花、软玉温香和淑女妆;第五围是粉中冠,桃花飞雪和粉荷飘江;最外围是夜光白、琉璃冠珠、玉楼点翠和水晶球等。
一千株牡丹就这样按照品种的稀贵和色系的不同,摆成了一个巨型紫红色牡丹花的形状,远远望去,美不胜收,喻意万紫千红。
四周围又用绿色系的牡丹,绿香球、豆绿、绿玉和春水绿波组成了六片叶子的形状,喻意六六大顺。
十全十美,万紫千红,六六大顺。
当真是极至吉祥如意的象征。
她站在平地上已觉震憾惊艳,到时候太后和皇上坐在高处玉台上,看到的会更美。
她的目光在修剪花枝的花匠们身上掠过,寻找徐伯,德成已经跑了过去,很快,她就看见徐伯从花丛后站了起来,看见她,露出慈祥的笑容。
“徐伯!”她快步过去笑着福了个身,“您做出的效果可真好看。”
徐伯嗔笑着看她,“四小姐您再这样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这哪一样不是您的心思,我不过是动动手罢了。别说,这些天没有您在旁边,我做什么都不大顺手。”
她展颜一笑,“父亲让我来就是帮您的,有什么需要的您就吩咐吧。”
“不敢不敢。”徐伯摆手,把剪刀合了起来,指指东方的天空说,“时辰快到了,这已经在收尾,让他们扫扫地上的碎枝叶,我们的差事就算是办成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打赏,能吃太后娘娘一碗寿饭,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德成笑道:“您说笑了,既然进了宫哪能只给一碗寿饭吃?您就空下肚皮等着吃大宴吧!得嘞,奴才前头还有差事,就不在这儿陪着了,您二位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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