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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裴兆期曰:凡人偶得潮热往来之候,未可遽执为外感风寒,辄服发表之药。盖其间亦或有元气内损而然者,一或少瘥,则阴症立至,多死少生矣。吾乡一高年绅,只一子,年三十余,素恃形气强伟,不知节慎。六月间,因母寿,连日宴客,应酬劳倦,遂发往来潮热。渠宿与一医相善,即邀以治之。值医他往,其徒代为之视,辄投以羌活、紫苏、防风等药。一剂后,汗大出不止,乃求治于余,六脉已细数无伦矣。举方用人参、黄各五钱,桂、附各二钱,当归三钱,浮小麦一撮,令急煎服。药剂甫煎成,而所善之医适至,亦认为外感,倾弃予药,仍以前药表之,汗更大出,深夜而毙。须知膏粱子弟,外强中干,不可见其气强形伟,而遂视之为大椿也。

万密斋治董氏子,年十七,病请治。诊其脉浮大无力。问其症,无恶寒头痛,但身热口渴,四肢倦怠。曰:似白虎症而脉虚,乃饥渴劳力得之。黄炙、当归酒洗各一两,作汤服之而愈。

陈正夫,万之母舅也。病三日后,胸中痞胀,小便少,大便不通。万闻,往问疾。时近城一医,欲以大柴胡汤下之。察脉症不可下,内伤中气不运,故上窍闭而下气不通也。丹溪云:二陈汤加苍术、白术、升麻、柴胡,则大便润而小便长。与之一服而安。

龚子才治刘太府,因劳役太过,发热憎寒,头疼身痛,口干发渴,呕恶心烦。或以羌活汤,或以藿香正气散,愈甚。手足无处着落,心慌神乱,坐卧不安,汤水不入,闻药亦吐。(皆由风燥之剂鼓动其火而然。)诊之,六脉洪数,气口紧盛,此内伤元气也。以补中益气加远志、枣仁、竹茹、麦冬,一剂即熟睡,再进一服全安。

陈三农治一老人,患头痛恶寒,骨节疼痛,无汗谵语,自服参苏饮取汗,脉洪数而左甚。此胃虚作劳,阳明虽受邪气,不可攻击,当补其虚,俟胃气充足,必自汗而解。以参、囗、归、术、陈皮、炙草,加熟附子,四五剂,诸症虽减,但口干,热未退。遂去附子,加白芍,渐思食,汗出而安。

陆养愚治丛邑宰,烦劳忿怒,饮食不思,已数月矣。初春,患左胁痛,不能向左眠,又感冒,遂咳嗽喘促,汗出恶风,呕恶饮冷,胸脘痞塞,烦躁泄泻,耳鸣,手指肉,振摇不已。脉之,两寸微浮而涩,关尺微虚不固,曰:凡靠左不得眠者肝胀,靠右不得眠者肺胀,及咳嗽、自汗、喘促、下泄,俱难治。况涩脉见于春时,金来克木,亦可畏。幸神气尚未乏,两寸带浮,尚有微阳,小便稠黄犹长,面色焦黑,而微有黄气,犹可疗也。

仲景云:脉虚微弱下无阳。又云:微虚相搏,乃为短气。又云:微浮,伤客热。东垣云:阴先亡,阳欲得去,乃见热壅口鼻,谓之假热之症。此盖得之七情伤阴,烦劳伤阳,风寒乘虚入客,胸膈痞塞。因邪在半表半里,又为冷水停凝,症似支饮结胁,侧不能卧,寐觉痛作。虽饮留肝实,亦是元气不充不调。合之诸症,俱属正气已伤,宜调养气血,使邪自散。用顺气养荣汤加桂枝、甘草,二剂,诸症顿减。易以补中益气,少佐小青龙汤一二分,以和荣卫,二剂,自汗喘呕病已除。第痞塞胁痛不甚减,更以六君子倍半夏、陈皮,少佐蔻仁、木香,胸痞胁痛亦止。又与四神丸实脾,肾气丸固本,调治月余而痊。

朱少湖,仲冬夜间忽头项微强,身体微痛,疑是伤寒,连夜用紫苏二大把,生姜十片,浓煎热服,浓覆大汗之,身体觉轻,自谓愈矣。至明日之夜,复觉拘急,反增沉重,复如前取汗不解,身体如石,烦躁口干,睡卧不安。天明延一医诊之,谓脉极浮数,冬月伤寒,非麻、桂不解,姜、苏轻剂,岂能疗此大病乎?拟用大青龙汤,病家疑而卜之,不吉,复延陆同议。诊之,脉浮数而微细如蛛丝,按之欲绝。曰:阳虚症也,原不宜汗,况经谓冬三月,闭藏之令,无扰乎阳,无泄皮肤,使气亟夺。一之为甚,其可再乎?彼医曰:仲景云,阴盛阳虚,汗之即愈。既曰阳虚,何为不可汗?况麻、桂、青龙,正为冬时虚寒而设。如拘闭藏之令不宜汗,则仲景此等汤剂,必待春夏伤寒而后用乎。陆不能辨,但徐曰:议论甚高,第恐此脉不相应耳。病家问当用何药?曰:惟建中、生脉酌而用之。彼医谓邪在表而补敛之,不死何待?陆曰:汗之而愈,则补误,补之而愈,则汗误,原不两是也。病家不能决,卜之,谓补吉汗凶,乃以建中、生脉合投之,烦躁仍剧,噫气不绝,足胫逆冷,身不能转,彼医谓毙可立而俟也。陆曰:误汗者再,药轻病重,故未效耳。仍前方倍人参加附子、浓煎冷服,少顷,烦躁顿定。数剂,诸症悉除。月余,时出虚汗不能起,用人参数两方获安。(此驳未尝无理。陆不径指为内伤,而泛引经文,致招如此驳诘,又不肯明指其失而喻之。第含糊其词以示意,亦名医之习气也。)喻嘉言治刘筠之,七旬御女不辍,此先天素浓也,然以房中之术,数扰其阳,又值夏月阳气在外,阴气在内,偶不快,饮食起居如常,医者以壮年伤暑之药,香薷、黄柏、石膏、知母、滑石、车前、木通投之,即刻不支。诊时,则身僵颈硬,舌强喉哑,无生理矣。曰:此症虽危,然因误药所致,甫隔一晚,尚可以药速追。

急以大附子、干姜、人参、白术各五钱,甘草三钱,大剂煎服,可解此厄。众议不决,姑以前方四分之一服之,安贴,再煎未迟。灌下一寸香之久,大呕一声,醒而能言,呼诸子乳名云:适才见州官回。询其所由,开目视之不语,转问医者何人。曰:江西喻。遂抬手一拱。又云:门缝有风来塞塞。喻促煎所存之药续进,而姻族杂进,商以肩舆送其回寓,另进他药,哑如前,越二日而逝。

李士材治程幼安,食少腹闷,食粥者久之,偶食蒸饼,遂发热作渴,头痛呕逆。或以伤寒治之,或以化食破气之药投之,俱不效,势甚危。诊之曰:脉无停滞之象,诊之软且涩,是脾土大虚之症也,法当以参、术理之。聚皆不然。李曰:病势已亟,岂容再误?遂以四君子汤加沉香、炮姜与之,数剂而减,一月而安。

倪文学素劳积郁,胸膈饱闷,不能饮食,服消食理气行痰开郁清火,凡百余剂,不效,病势日增。李诊之,脉大而软,喟然叹曰:明是火衰不能生土,以伐气寒凉药投之,何异入井而又下石乎?遂以六君子汤加干姜、肉桂、益智仁各一钱,十剂少愈。然食甚少也,遂加附子一钱,兼用八味丸调补,百余日而痊。

卢不远治戴养吾夫人,体常困倦,眩晕不食,胸膈痞满。脉之寸关不透,以为肝脾之气不伸,用八珍加升麻、柴胡而愈。后每病,用前方即安。若稍为加减,便不获效。凡十五年,皆倚恃焉。盖夫人性静体浓,起居安适,是以气血不振而消沮,故于补气血药中加开提之剂,得其性情,故可久服。

何介甫病脾数年,饮食少而精神悴。卒酉七月就诊,两关软弱,不透于寸,用参、苓、归、芍、陈皮、防风、甘草,数十剂,遂善啖肥浓,数年之疾脱然。问曰:予疾有年,补脾补肾,法非不详,而未之效,君何从平易得之?曰:君疾在肝,非脾肾病也。凡诊病者,当穷其源,无为症惑。如饮食少,虽关脾胃,其所以致脾胃病者何故?此当审者。今君两关脉弱,不透于寸,右固脾虚明矣。左则何谓?此脾体不足,而脾用不行也。

盖脾之用,肝也。星家取克我者为用神,脾体无肝木为之用,则气血便不条畅,运化迟钝,而脾胃转困矣。且秋来金肃,肝更不伸,乃为补助肝木之气,使之扬溢,则脾土伸舒,精神油然外发,虽不治脾,实所以治也,安用奇特之法哉。

冯楚瞻治王慎瞻,平日过劳,乃远行,途中食冷面羊肉,及归,胸中疼胀不堪。医所用无非楂、菔、枳、朴之类,服之益甚,渐至心如压扁,昏晕闷绝,少减则苏。曰:食乃有形之物,惟入肠胃,滞则为胀为疼,着而不移,岂能升降于胸次乎?盖胸为心肺之部,止受无形之气,不能藏有形之物也。且六脉弦细而数,身不热,语言无力,皆非伤食之候,乃积劳所伤,无根之气上逆于心,以致胀痛不堪耳。当用塞因塞用之法,乃以枣仁、朱砂、乳香为细末,剖猪心血为丸,用人参五六钱,煎浓汤送服。少顷,以莲子煮白米粥压之,令忍胀,强吞半碗。如是数日,疼胀渐减。继以胸膈自觉甚空,虽多食不饱,而大便出者无几。盖劳役太过,脏腑脂膏耗竭,状如中消,食物入腹,销铄无余,故多入少出也。

谈铨部病热数日,医以为伤寒,投以发散,禁其饮食,日渐危笃。脉之,弦缓无力,乃劳伤发热也。先以浓粥汤半碗进之,觉香美,甚甘饮食,目顿清亮。遂与归脾汤,令以薄粥继之,三四日后,神气顿复而愈。

(以饮食调之,最是补虚妙法。)徐主政夫人,年逾七十,江行惊恐,早晚积劳,到家未几,壮热头疼。医作伤寒,发散数剂,渐至面色烦躁,神昏不语,头与手足移动,日夜无宁刻。脉之,细数无伦,重取无力,此劳极发热。热者,乃元阳浮越于表也,更发散之,阴阳将竭矣,非重剂挽之无及。熟地一两六钱,炒麦冬、炒白术各三钱,牛膝二钱,五味子八分,制附子一钱二分,另用人参六钱,浓煎冲服。二三剂后,病减神清。后用八味、归脾二汤加减全愈。

洪氏子因劳伤发热头疼,咳嗽胁痛。医谓伤寒,大用发散。一剂,汗大出,热更甚,神昏见鬼,躁渴舌黑,身重足冷,彻夜不寐,困顿欲绝,脉细数无伦,胃脉微极。此劳伤中气发热,东垣补中益气汤,为此等病而设,令阴阳气和,自能出汗而解。今更虚其虚,阳气发泄殆尽,所以身愈热而神愈昏,阴阳既脱,自尔目盲见鬼。

津液既亡,所以舌黑足冷。至于身重异常,此尤足少阴极虚之症。盖肾主骨,骨有气以举则轻,否则重也。与熟地二两,炒麦冬四钱,乳炒白术五钱,牛膝三钱,五味子一钱,附子二钱,浓煎,人参一两煎汁冲服。口渴,另用熟地二两,麦冬五钱,人参八钱,浓煎代茶。三四剂后,汗收热退,舌润神清,嗽止食进。后用生脉饮,送十补丸四五钱,再以归脾加减,煎膏成丸弹子大,圆眼汤化服,全愈。

刘君乡试入都,长途冒暑,气已伤矣。复日夜课诵,未几,壮热头疼,咳嗽干哕,不寐,神疲。脉之两寸俱洪,两尺俱弱,右关沉取则无,此犯无胃气之症矣,非温补脾肾无济也。而以暑天热病,坚不肯服,乃坐视数日,热益甚。复延诊,其脉转躁涩无力,此久热阴阳愈伤也。与大剂熟地、人参、白术、麦冬、五味子、牛膝,二剂,诸症渐愈。惟哕声间作,胃脉不起,犹不喜食,乃早以生脉饮送八味丸去丹皮、泽泻,加鹿茸、五味子、牛膝,晚以归脾汤去木香、甘草,加五味、肉桂,一补先天,一补后天,全愈。又同时,彭公子亦患是病,身热两月,服补中益气加减,已数十剂,不知此方乃为虚人发散而设,不宜久服。且时当夏月,阳气上浮,致令阴阳离决,精气乃绝,面青浮肿,肚腹胀硬,心下痞膈,咳嗽咽痛,口多甜涎,壮热畏寒,五心燥热,口干不渴,足胫常冷。脉则两寸乍洪乍数,两关无力,两尺更微,上盛下虚已极。以前方重剂,另煎人参一两冲服,旬余渐愈。复惑旁言,再用发散消痰,及补中、六君加减,遂不起。

太亲家高年,且患足疾,初愈,乃途中遇雨,疾趋而回,遂身热自汗,头疼咳嗽,继而吐血,饮食不思,精神野狼狈。脉之,两寸皆洪大而数,右关两尺甚弱。此劳伤中气,脾不统血也。咳嗽者,火烁于肺也;身热者,元阳浮越也;自汗者,气虚不能摄液也;头疼者,血虚火冒也。与熟地一两,麦冬四钱,炒白芍六钱,牛膝三钱,五味子一钱,制附子一钱二分,另煎人参汤冲服,数剂,咳嗽吐血俱止。早晨生脉饮送加减肾气,午后加减归脾汤,服之全愈。

高鼓峰治吕用晦病热症,造榻与语,察其神气,内伤症也。询其致病之由,曰:偶夜半从卧室出庭外,与人语,移时就枕,次日便不爽快,渐次发热,饮食俱废,不更衣者,数日矣,服药无效。曰:杂工皆以为风露所伤,故重用辛散,不进饮食,便曰停食,妄用消导,孰知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若投以补中益气汤,则汗至便通,热自退矣。用晦欣然,辄命取药,立煎饮之。旁观者皆以热甚,又兼饱闷,遽投补药,必致祸。慰之曰:无庸惊扰,即便矣。顷之,下燥矢数十块,觉胸膈通泰,旁观者始贺。是晚熟寐,至五鼓热退进粥,连服前方而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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