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央在偏房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时辰了。细雨做事细致周到,把凉了的茶水换上新的,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戚氏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
秋天的夜晚总是降临得特别快,再加上朦胧雨天,天际已经点缀上漆黑,浩瀚轩开始陆陆续续掌了灯。
绿央随着细雨进屋向戚氏请安,戚氏正闭着眼半倚在炕榻上,细雾站在戚氏身侧,略微弯身替戚氏轻柔的揉捏着额角。戚氏穿着一袭绛紫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缀以阴红绣纹腰带,挽着简单大方的芙蓉髻,髻中挑出几缕青丝垂在纤细漂亮的脖子上,衬得肌肤越发胜雪,吹弹可破。
绿央进来,戚氏便轻睁眼眸,睡得粉脸生晕的芙蓉脸微微一笑,朝绿央招了招手。
“来,三姐儿,过来母亲这边坐。”
绿央眼眸半垂,略微犹豫了一会,依言走了过去,戚氏示意细雾停手,自己腾出一个位置,拉着绿央的手直接也坐上了炕榻。
“都怪母亲不好,明明让你过来,谁知吃了大夫开的药方乏得很,一下子就瞌睡过了头。你等久了吧?”
绿央喏喏道:“不会,母亲身体不舒服,自然是好好休息为好。母亲现在感觉可好多了?”
戚氏拍了拍绿央的手,笑着道:“可好多了。这大夫的药虽然困乏,倒也是真管用的,出了些汗,感觉精神好多了。绫罗阁收拾得匆忙,可住的习惯么?”
绿央惜字如金,只点头道:“习惯。”
戚氏又问:“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周到的,可要说一下,这天都凉了,火炭被褥这些用度可不能短缺了。”
绿央摇头道:“母亲不用忧心,这些都备足了。”
火炭早早送了上门,连衣服被褥这些用品也连夜拿了几套来,而且马上也能赶出八十套四季装了,她都不好意思说短缺了什么。
戚氏欣慰的笑了,满脸是慈爱,“备足了就好,你回去仔细些,让下人们可也要服侍妥当了,别得到了陌生地方,就怠慢了小姐。”见绿央乖顺的点了点头,戚氏又道:“还有,母亲有东西要给你,你等着。细雨,去把箱子拿来。”
戚氏叫了一声细雨,细雨应了声便绕到屏风后面的小耳房,未久托着一个红漆小木箱回来,只见细雨上前把木箱在戚氏面前打开,绿央凝神一看——
竟是一箱子的金银饰钗和珍珠饰物。
见状,绿央不由得暗暗咂舌:好大的手笔!
绿央粗略估算一下,这些首饰最起码也值个二三千两。
戚氏挑起一条粒粒同样圆润大小的珍珠项链,对绿央笑着道:“过了明日,你就十三了,也是该装扮装扮的时候了。这箱子的首饰是母亲的一点心意,你都收了吧。这条珍珠明亮大方,我已让裁缝给你裁了一身的嫩黄烟裙,再晚一些便能送到你的房里。到时候穿上那身衣裳,再配上这珍珠定然明艳大方,恰恰配衬。明日生辰便戴起这个让母亲瞧瞧,可好?”
献勤原来原因在此——绿央心里明亮如镜:这个礼不过是让她在明日生辰告知大家,她戚氏对待继女大方着呢!
话说虽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戚氏也真的能狠下本了。
整整一箱子的首饰,倒也真舍得!
不过戚氏是婢女出身,就算这十年来连汉文对戚氏宠爱有加,金银珠宝赏获连连,然而怎么说,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拿出自己的私钱出来……想起来,顾氏是大家小姐出身,嫁妆本就丰厚,她生前因恰逢时节,嫁给连汉文的那些年来,几家嫁妆铺子都有盈余。而当时——私下替顾氏掌管这几家铺子的人,便是戚氏。
顾氏死后之后,这几家铺子还是戚氏在看管,虽然还在营业,业绩却大不如从前。到了近几年,只能勉强维持着不亏——
连汉文每次跟戚氏提及这几个嫁妆铺子,戚氏都唉声说姐姐在的时候,经营手法可善,偏偏自己没有经商的天分云云。连汉文是个文官,吟诗说月倒可以,经商也是个甩手白痴。问了几次都被戚氏似是而非的绕了过去,便不再过问了,不赚就不赚吧,不亏就行了。
按道理来说,平时赚的铺子突然就因为经营不善勉强赚回本钱,这本来是无可厚非,但同一个人管理,却一年比一年做得差……这就是比较啼笑皆非了。尤其而今经济平稳,百姓富裕发达,照理说铺子应该比以往更赚钱才是。
戚氏说铺子没赚头,除了连汉文也没人敢去理会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而连汉文向来清高,妻子的嫁妆铺子,他虽然偶会过问,但绝对不会插手。
在绿央看来,戚氏给的这一箱子珠宝,可不是戚氏拿东墙的砖来补西墙的坑么……
指不定这里面,粒粒珍珠都是顾氏的钱物……
但,绿央又怎么会故意触这种霉头,虽然心念转动好几回也只作不知,接过戚氏手上的珍珠,低声道:“既然母亲这么说,女儿就厚颜拿了这个珍珠,但那箱子太贵重了,女儿不能要。”
她要是真的那么一股脑的接受了,估计连汉文第一个就要骂她了。
戚氏笑道:“傻孩子,怎么不能要了,你是我女儿,母亲送女儿东西天经地义,又怎么能说贵重呢?别跟母亲客气,都拿去吧。”
绿央声音低怯,摇了摇头:“母亲疼女儿,女儿知道,但是这个真的太贵重了,女儿……女儿不能要。”
戚氏细看绿央的表情,估摸着不是不能要,是不敢要吧……又游说了两次,都被绿央摇头拒绝了,戚氏也不再坚持,便让细雨把箱子收了回去,对绿央道:“既是如此,那母亲就先留着,到时候划到你的嫁妆名下。”
绿央故作羞涩的尴尬一笑,被戚氏笑言了一句“大姑娘了,也该是算计的时候了”,房内顿时一片低声笑,乐也融融。连汉文至今未归,戚氏便留了绿央吃饭,绿央略带局促的答应,戚氏席间不动声色的细瞧绿央的行事举止,觉得她比起往平日开朗活泼的模样,多了几分唯唯诺诺,连眼神也黯淡不少。
这些时日,戚氏早有耳闻,轻央阁出了事之后,绿央似乎换了个人似的。而今日她来了浩瀚轩这么久,好像娴静下来了,除了偶尔应和之外,竟是丝毫不提起下庄子一事。
戚氏嘴边带笑,亲自给绿央夹了一筷子的盐水贡菜,柔声道:“你这两日,脸都消瘦了,多吃点儿。”
绿央低声道了谢,朝戚氏露了个浅微的笑容,夹起一口便放进嘴巴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