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红衣魃母是不死之身,并不确切,因为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佝傈国用凡人女子培育旱魃,这女子与僵尸交合生下小孩时,体内气血就已经被小孩带走了十之八九;然后她亲手将小孩摔死,剩余的生机也随之而去。所以大部分魃母,在摔死小孩的同时也会彻底解脱,三魂七魄都化为虚无,连轮回都不得入;只有极少数,对孩子牵挂极重,念头附于小孩身上,小孩被佝傈国人用邪法复活成旱魃时,她也会随之复活,成为罕见的红衣魃母。”
大雨滂沱。整个蕖江上游一带被雨幕遮了个密密实实,天色阴沉灰暗,不辨晨昏。赵钱带着刘老六走在去往折月谷的路上,刘老六给他讲解着更多关于旱魃和魃母的事。
“不过这种复活已经是纯粹的念头积聚,根本没有气血魂魄,与其说是‘生命’,不如说是‘灵器’。红衣魃母本是凡间普通女子,复活之后也不会有修为神通,只是一副身躯早已不算血肉,而更像一件法器,那丝牵挂孩子的念头便是这法器的器灵。”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副身躯全无要害。那如果魃母和旱魃接近,会发生什么?”
“据说两者一旦接触,旱魃就会撕开母亲胸腹,掏空五脏,自己钻进去,把魃母当做盔甲;而魃母为了保护孩子,会主动挡下所有攻击,母婴合体的怪物,就更难杀了。”
赵钱听得心中惊骇,大雨天里额头还渗出一圈冷汗来:这大衍洲的魔国,简直是超乎人类想象的邪恶啊!
“因为旱魃和魃母合体太过危险,所以佝傈国人用此邪术时,如果发现有魃母复活的,也会立即消灭,以除后患,方便控制旱魃。这回这个青蝉老祖,却为何会留着魃母,就不得而知了。”
赵钱想起青蝉老祖住所里那方两人睡的铺位,心中升起一丝异样,却又难以把捉,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不过佝傈国人对旱魃培育的管理一向比较严格,这次旱魃在南夷出现,只希望不要是什么魔国的大阴谋,不然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刘老六忧心忡忡。赵钱听了笑问:“怎么,你又想动什么心思?”
刘老六耷拉着嘴角瞟了赵钱一眼:“没有。说吧,你让我跟你一起去折月谷,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说过了吗,送母阵给我的朋友,让他帮忙破解。”
“要光是这事儿,你自己去不就行了,干嘛带上我?我只是一介散修,此间事了,自当云游他处去。”
“云游他处?我记得当初在东祈镇碰见你时,你说要找个地方闭关,冲击大周天。如今你身负极品银剑,兜里也有了钱,再买张八方蔽灵阵轻而易举。怎么,又要四处游窜,不想安心修炼了?”
“这、这是我自己的事……”刘老六苦笑一声。心里却道:我就是想闭关,你也得让啊!瞅你这架势,分明还觉着我有用。被你这无良土地爷盯上,我还能有几成自由?
赵钱却嬉皮笑脸地拍拍他的肚子:“哎呀,怎么还跟我兜起圈子来了?咱们也算老相识了嘛!说起来,我这儿还真有件事,想继续麻烦你呢!”
“什么事?”
“好事,让你操老本行。”
“老本行?”刘老六一愕。
“我想让你继续当你的龙吟仙长,走乡串里,调动你那天生神棍风度,翻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赵钱说着,拖长声调,嘴角慢慢挑起,举手一挥:“替我‘骗’来更多的百姓和香火!”
“啊?!”刘老六吃了一惊,立马摆手:“不行不行!我刚被祝大人抓着,险些跟他下了地府,已经发誓不再干这个了,不行不行……”
“别急着拒绝嘛,不听听我的价码?”
“你这土地爷抠得什么似的,能有什么好价码?总之不行,我现在这一切来之不易,可是拿命拼旱魃换来的,不能再自己耽误自己,我还是找个地方老老实实闭关,争取冲上大周天……”
“你若是帮我做这件事,我便保你打通大周天,炁满关元大成!”
赵钱收起笑脸严肃地道,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老六。刘老六一愣,也怔怔地看着赵钱,沉默了一刻,才低声问了句:“关、关元大成?”
“对,关元大成。人仙九境:百日筑基打底,炼精化炁入门,炁满关元才算真正踏上修仙之路。至炁满关元大成,丹田气海充盈,周天三百六十一经穴冲开,正奇二十条经脉疏通,肉体受清灵之气淬炼,增寿一个甲子,举手便有法力,才不枉修行一回。你,不想吗?”
刘老六不说话。
“你想。只是不敢想。刘老六。”赵钱继续严肃地道,“不过碰上我赵钱,你的机缘来了!大话我不说:结丹,我不敢保你;但关元大成,我愿以信誉,以名誉,保你成功!”
刘老六一双老眼眨了眨:“你、你还是换两样东西吧,你那俩誉,我可不敢信……”
赵钱吐血。他压住心里想要胖揍这老神棍一顿的冲动,道:“行,那就换两样:灵石和丹药,只要你为我赚人,我就是拿灵石和丹药堆,也把你堆上大周天!”
“你有那么多钱?”
“你不信我?”赵钱睨他一眼。刘老六躲开目光,不说话。
“就算你不信我,周大哥你也不信?祝大人你也不信?他们能把我当朋友,你有什么好怕的?”
刘老六还是不说话。赵钱见他这样心道:老家伙不愧是职业神棍,真不好糊弄。话说咱现在还真是没钱啊!不但没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不过这家伙必须拿下!赚人计划不能再拖延了!
于是他继续道:“青蝉老祖这子母阵,有收集祭气定点发射的功能。我会把母阵布于文山里,然后托折月谷多刻几张子阵,你就拿着子阵行走湖山小岭一带村庄,借着旱灾解除,宣告我的名号,让各村村民都开始拜祭我。——这跟你以前骗吃骗喝不一样,我不是真想骗百姓的香火,只要百姓诚心拜我,我会管他们,降妖除魔消灾去厄我都在所不辞。你帮我做这件事,我保你炁满大周天,怎么样?”
刘老六嗫嗫喏喏。他又不傻,打着赵钱的旗号,行走俗世间操操老本行,就能关元大成……这比上次一颗中品灵石查旱灾缘由还划算!而且是划算得多!他一辈子都没碰上这么便宜的事儿!可就是因为太便宜了,久历人事的他反倒越发不敢信。经过旱魃一事,他心里对赵钱的印象其实有所改观,可他这几十年来被耍太多次了,受欺负也太多次了,每次都得靠自己低声下气没脸没皮才仅得保住小命,如此天大的机缘,他还真有些不敢相信,会落在自己头上……
“刘老六,这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摸着大周天门槛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赵钱悠悠地说了句,背着手自顾往前走去。几步之后,身后传来刘老六低沉的声音:“好!我就再信你一次。我会尽全力,助你收集更多香火!”
赵钱停步,回身,冲刘老六点了点头。忽然一弯腰,脱下脚上那双通体雪白绘着青纹的靴子,一扬手扔给刘老六:“我身上没带多少灵石,这个先给你,算作预付。一会儿到了折月谷,我把事情交代给我那位朋友,就得先回文山里。你在折月谷呆着,等母阵破解子阵刻出,就取了回村一趟,我再告诉你往哪些村庄去。”
刘老六看着自己面前漂浮的那双靴子,愣了:神行靴?小周天品阶的轻身提速法宝?不久之前与那旱魃交手,赵钱可是全凭着它才能保住性命,反败为胜,现在竟然……
“你、你要给我这个?”他难以置信地问道。眼前这个抠门又无良的土地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这只是个小小的开始。”赵钱却只淡淡地道。
——行了,没有比这更靠谱的保障了。对刘老六来说,实实在在的东西:灵石、丹药、法宝,就是最好的承诺。这双神行靴的威力他亲眼见过,很不错,而且他现在身负极品银剑,攻击方面没什么说的,防御方面却还比较差。如今有了神行靴,速度上去之后,既能辅助攻击,又能帮助逃跑,十分适用,对他提升很大。即便将来不用了,这靴子折成钱,也能有几百灵石。几百灵石赵钱抬手就扔给他,更坚定了他的信心。不过……
“你就这么给我,不怕我跑了?”他看着赵钱,问。
“你可以跑,我也不会去追你。不过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跑,是你的损失。”
赵钱微微笑着说出这么一句,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
酆都,地府,天子殿。
祝炎单膝跪在潮硬的地面上。天子殿虽然是地府第一大殿,但这里的地面甚至连一方青石都没有,只是黑色的泥土被夯得刚硬,散发着丝丝阴湿霉腐味道——鬼最喜欢的味道。
“你确定这次佝傈国在南夷的动作,只是那个叫青蝉的魔校一人所为?”
前方高处有声音问道。整个大殿一片黑暗,那声音的主人隐在重重黑幕之后,不见真身。祝炎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即刻顿首回答:“是!起码在幕前,确实如此。青蝉被捕,蕖江上游一带便再无魔国踪迹。不过佝傈国内是否对此有大计划,还不得而知。下官已将青蝉移交审讯司,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真相大白。”
“嗯。”前方高处那人随意地应道,声音却在大殿六丈深六丈高的宽阔空间回荡出有如实质的威严来。
“你刚才提到,有个新晋社神叫赵钱的,在这次事件中表现突出。你对他了解多少?”
“回大人:下官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不过这次南夷消灾,此人功不可没。从查实魔国阴谋,到找出青蝉的藏匿地点,都依赖此人之力。依下官之见,此人一心为民,头脑灵活,很有能力,是位不错的仙官。”
“你对他评价很高嘛!”
“下官据实相报,不敢欺瞒!”
大殿沉默。片刻之后,忽然从前方高处那声音的所在,悠悠地飘来一页白纸,穿过大殿的黑暗,落在祝炎面前。
“这是浮梁城隍虞思龙的呈文,你看看。”
祝炎拈起白纸。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大人!这……大人有所不知,赵钱与虞思龙第一次见面时,言语或有失当,虞思龙此人向来小肚鸡肠,可能误会了赵钱……”
“你是说,虞思龙因为一点小小的不合,就敢构陷这样的事?”
“下官……”祝炎一时语塞。
“这件事,我要你去查。仔仔细细地查,查个水落石出!明白吗?”
“下官领命!”
祝炎答应一声就要起身告退,上面的声音却继续道:“不过,你查的时候,动作轻一点,不要搞出太大动静。”
“大人?”祝炎一愣。
“怎么,不明白?”上面的声音问。
“请大人明示!”
上面的声音轻笑了一下:“祝炎,你什么都好,就是欠缺些耐性,遇事太过急躁。——我问你,按照地府的公文呈递规矩,虞思龙的呈文,应该送到哪里?”
“虞思龙是一地城隍,总管浮梁城日常事务,他的呈文,自然该送往同样总管日常事务的无常殿……”祝炎说着,心底已经明白了什么:“虞思龙竟然越过了无常殿?”
“我不认为他有那个胆量。”上面的声音却道,“这份呈文多半是无常殿看过之后,又原样封起,交给我的。表面上却说,是虞思龙直接呈于天子殿的紧急密报,他们不敢擅自拆阅。——你可知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这是个烫手山芋,他们不想沾手。”
“没错,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上面的声音恢复威严,“虞思龙不在酆都任职,不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但无常殿可不傻。不过无常殿可以视而不见,我们却不能。这件事不论根由何在,地府都脱不了干系,其中牵扯到谁,又能挖到多深,都不清楚。所以你要去查,但要小心地查。具体怎么做,你自己想办法。有任何消息,直接向我呈报。”
“是!下官明白!”
“去吧!”
祝炎起身,行礼,退下。一片黑暗的大殿中,声音的主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喃道:“我得替这小子清清道路。无常殿那边,需要敲打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