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范仲淹)一再举荐下,朝廷调种世衡以洛苑副使知环州。种世衡到了环州,调查边界的利害情况,认为问题主要是居住在边界上的属羌最难管理,担心他们与西夏的羌人相勾结,发生突发事件。加之环州土地贫瘠,粮米价贵,驻军很不容易。驻军过多,筹粮困难;驻军过少,兵力薄弱。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弊端。种世衡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巡视州境内的各地,进入属羌居住的村寨,用皇帝的恩德安抚羌民,如同他在青涧城做的那样。
属羌中有一个牛家族,其首领名叫奴讹,性格倔强,自他当首领以来,未曾出外进见过当地的官长。他听种世衡善待羌人,名声很大,才出到州城郊外迎接种世衡。种世衡告诉他说,我明天早晨来你寨慰劳你们全族,奴讹说:可以。这天晚上,天降大雪,厚达三尺以上。左右军吏劝种世衡说,这个属羌的种族,比较凶悍、狡诈,曾多次与前任州官高继嵩寻机闹事,他们居住的地方既偏僻又道路险恶,加之降了大雪,今天你就不用去了。种世衡说:我正要做些事情在属羌中树立自己的威信,岂能失信于他们?立即带领随从士卒履险而进,到达了牛家族所在地。奴讹当初就不相信种世衡会来,而且今天大雪封山,更加坚信种世衡必然不来,所以脱衣在寨帐之中睡觉。种世衡一行人已到了帐门前,叫他快起来。他大惊,说: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座山里,汉人的官员从来没有胆量来到这里,而你一点也不怀疑我有异心,太看得起我们了。遂与族众拜伏在种世衡面前,高声嚷嚷说:从今往后,唯受你指使。这件事传出去后,属羌对种世衡有了信任之感。
属羌中还有一个兀二族,他们暗地里接受了西夏的委任,为西夏办事。种世衡派人招他们头领来州城,他们不听招。种世衡就派另一位羌族首领慕恩出兵讨伐他们,杀了一半人,归附了一半人,将这个种族的土地和牛羊奖赏给了有功人员。这件事影响很大,像兀二族这些暗归西夏的百余族种头领,都吓得股颤心跳,连忙向种世衡拜服请命,将西夏发的文卷、袍带等上交。从此,环州境内属羌部族中没有对宋朝怀有二心的。
种世衡还告诫属羌诸族,各自修建烽火台。当西夏军队入侵掠夺时,便点燃烽火相互告知;得到消息后,各寨秣马厉兵,严阵以待,听令出击。就这样曾经四次打败了西夏的入侵。
泾原路副都部署葛怀敏在定川寨战败,西夏军队深入到了渭州城下。我(范仲淹)率领庆州的汉羌兵马下到郇州扼守,又命种世衡分兵救援泾原。种世衡在接到命令后,立即率军援助,这其中就有数千人的羌兵。属羌真正为宋朝所用,就是从这时开始的。
种世衡说:驾御羌兵只要得法,是可以大胆使用的。他教当地的羌民练习使用弓箭,在战时协助官兵。官员和平民但有请求,种世衡让求助的人射箭,根据射没射中与射中的情况来决定是否答应你的请求。有了过错,也根据你能否射中箭来赎罪,由此,吏农工商各方面人,没有不乐意练习射箭的。就因为这一点,沿边的各州县,只有环州不向朝廷要求增兵,不向朝廷要粮,而武力从此振兴。西夏人知道属羌不为引诱,人人都善于射箭,烽火台相望,没有一天不戒备,才不打算从环州这里入侵。前后,环庆路经略使多次举荐种世衡的才能,朝廷更加确认种世衡是可依赖之人。第二年,迁官为东染院使,充环庆路兵马钤辖,继续管理环州。
在环州的西南部的原州的疆域内,有明珠、灭臧、康奴三族,在属羌之中属于大族,一直自信强大,不服宋朝管理,经常侵犯原州境内的其他族种,向北还侵及环州。采用安抚的手段,他们反复无常;采用讨伐的办法,路险难以攻入。此地向北,有两道川,可以向上通往西夏,朝廷一直忧虑他们会勾结西夏犯宋。在这两道川的中间,有一个废弃的古时的细腰城,如果修复了,就可以截断这条交通要道。过了几年,我作为宣抚使,告谕种世衡和原州知州蒋偕,共同修复这座废城。种世衡这时患痢疾病已多时了,他不顾病疾,立即起兵,在细腰城会同蒋偕,督促兵士昼夜筑城。西夏人也担心宋朝修复这座城,随时都有出兵阻止宋军修城的可能。种世衡为了麻痹西夏人,派人到西夏国境内,散布虚假的信息,阻止了西夏军队的南入。他还征召明珠等三族酋长,赠送给他们贵重物品和急需的物资,进行安抚,促使他们归服宋朝,共同防御西夏。有了急需的物资,他们再出外骚扰没有了必要,又失去了外面的援助,因而自愿服从宋朝官府的管理。所有这些,都是种世衡谋划而实施的。
种世衡在细腰城督工一个多月,那里地苦天寒,城筑成后他的病情加剧,在庆历五年正月七日甲子时病逝。在去世前,手足灵便,神志清楚。享年六十一岁,埋葬在京兆府万年县的神禾塬。
原文:
君既至环,按边之利害,大要在属羌难制,惧合夏戎为暴发之患。又地瘠谷贵,屯师为难。聚粮则力屈,损兵则势危,斯急病也。君乃周行境内,入属羌聚落,抚以恩意,如青涧焉。有牛家族首奴讹者,倔强自处,未尝出见官长,闻君之声,始来郊迎。君诫曰:“吾诘朝行劳尔族。”奴讹曰:“诺。”是夕,大雪三尺。左右曰:“此羌凶诈,尝与高使君继嵩挑战,又所处险恶,冰雪,非可前。”君曰:“吾方与诸羌树信,其可失诸?”遂与士众缘险而进。奴讹初不之信,复会大雪,谓君必不来。方坦卧帐中,君已至,踅而起之,奴讹大惊,曰:“我世居此山,汉官无敢至者,公了不疑我耶?”乃与族众拜伏。喧呼曰:“今而后,惟父所使。”自是,属羌咸信于君。有兀二族,受夏戎伪暑,君遣人招之不听,即使慕恩出兵诛之,死者半,归者半,尽以其地暨牛羊赏诸有功。其僭受伪署如兀二族者百余帐,成股栗请命,纳其所得文卷、袍带,由是属羌无复敢贰。君诫诸族各置烽火,夏戎时来抄掠,则举烽相告,众必介马而待之,破贼者数四。泾原帅葛怀敏定川之败,戎马入纵于渭。予领庆州蕃汉兵,往扼邠城,又召君分援泾原。君即时而赴,羌兵从者数千人,属羌为吾用,自此始。君曰:“羌兵既可用矣。”乃复教土人习弧矢以佐官军,吏民有请某事、辞其事者,君成使之射,从其中否而与夺之。坐过失者,亦用此得赎。吏农工商,无不乐射焉。繇是缘边诸城。独环不求增兵,不烦益粮,而武力自振。夏戎闻属羌不可诱,土人皆善射,烽火相望,无日不备,乃不复以环为意。前后经略使交荐君之才能,朝廷益知可倚。明年,迁东染院使,充环庆路兵马钤辖,仍领环州。惟环西南占原州之疆,有明珠、灭臧、康奴三种,居属羌之大,素号强梗,在原为孽,寝及于环。抚之,很不我信;伐之,险不可入。北有二川,交通于夏戎,朝廷患焉。其二川之间有古细腰城,复之可断其交路。又明年,予为宣抚使,乃谕君与原守蒋偕共干其事。君久悉利病,即日起兵,会偕于细腰,使甲士昼夜筑之。夏戎固忌此城。君遣人入虏中,以计款之,兵遂不至。又召明珠等三族酋长,犒抚之,俾以御寇。彼既出其不意,又亡外援,因而服从,君之谋也。君处细腰月余,逼以苦寒,城成而疾作,以庆历五年正月七日甲子启手足,神志不乱,享年六十一。葬于京兆万年县之神禾原。
节选自范仲淹《东染院使种君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