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何氏一大早先去四太太李氏的松柏院坐了会儿又吃了碗茶,等着时辰差不多了,两人这才相携去了大太太的柳湘院立规矩。
这会儿天色也才蒙蒙亮呢,路上的积雪还是厚厚的一层,松枝也不时地被雪压弯了枝头,扑簌簌便落下一片来,看着怪冷的。在廊檐下驻了足,李氏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又将怀里的暖手炉往里送了些,“三姐,瞧今儿这天色,想来今年还要再冷些呢。”
何氏扶着丫鬟的手,听闻李氏的话探头往外瞧了眼,神色淡淡的道:“兴许吧。不过这瑞雪兆丰年嘛……呵呵,咱们王府里头也是个丰收年呢。”
何氏这话意有所指,李氏挑着眉梢侧头看了她眼,见她眼底神色恹恹的,心知她心里头不大舒爽,便安慰了两句。“三姐也莫要伤心,这会儿才正月里呢,谁晓得今年往后她就能没灾没病的呢。”
此时若有人瞧见李氏定是万分惊讶的,只因她线条柔和的脸蛋上带了抹冷冰冰的笑,连带着眼神也多了几分锐利,哪里还是平日那个胆小怯懦的王家四太太呢。
何氏伤心,不过是见到大太太这么大年纪了居然还能老蚌生珠,心里嫉恨着,突发其感而已。听了李氏这一番安慰,晓得她话里的那个‘她’指的正是柳氏刚诞下的女儿王富贵,心里自然也就放下了那点子不爽快,笑着道:“还是四妹说的在理,天有不测风云,哪个人会知道未来的事情呢。”何氏毕竟不是那种喜欢把小事情放在心上斤斤计较的人,片刻间言谈又恢复了以往的爽利泼辣,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团火,暖得有些灼人。
掩着嘴角,李氏羞怯怯地朝她一笑,讲话时的声音细细的:“三姐过誉了,妹妹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进了柳湘院,似乎一下子人就多了起来,脚步来往间都是急匆匆的,人人脸上都带了三分的焦急,似乎恨不能再多生出双手双腿儿来似的。
碧叶碧桃小心扶着何氏,忍不住低声抱怨了几句:“真是的,不就是个‘洗三’么,何必这么折腾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两句话虽然碧叶说得极轻,但何氏哪里会不听见。她拿眼角瞧了瞧附近不断向她同李氏请安的人,并没有出口斥责碧叶的不敬。
远远地,李氏瞧见有两人站在东暖阁的门前,站得极近似在交谈些什么。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相似,蹙紧了眉头,眼角眉梢上都带着些愤恨和不甘心。
“那是……六妹同七妹?”李氏略有迟疑,雅琴赶忙回道:“可不是么,奴婢瞧着正是六太太同七太太呢!”
“果真是她们俩?怎么会呢……”
不怪李氏此时如此好奇,要知道,六太太张氏同七太太小王氏这两人平日可是极不对付的。张氏觉着自己当年同老爷有过媒妁之言,理应是王府隐形的正室,和其他人身份自是不一样的,连如今的柳氏都应该让她一头;小王氏则是占了年轻漂亮的理儿,又兼着生了三个儿子,向来看不大起其他的姨太太们。这两人一旦见了面儿,就同炮仗一样一点就爆,其他人何时见过她们俩这般心平气和地站在一起说话了。
何氏也早看见了前面的张氏和小王氏,她嘴角噙了笑,只一会儿便大约明白了其中的大概,心里头愈发觉得好笑起来。
“谁知道呢,大概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吧。”何氏淡淡的说了一句,然后带着李氏走了上去:“哎呀,六妹和七妹今日来得好早,怎的站在外头不进去呢?这天儿可是怪冷的呢!”
七太太小王氏用那种高高在上很不屑的眼神扫了何氏、李氏一眼,冷哼了一声又转过头去,好像和她们说句话是件多么自甘堕落的事情似的,那态度高傲得紧,着实让人心里欢喜不起来。何氏虽然不说话,脸上的笑意却加深了几分。
张氏倒好歹接了句话:“这不是在路上碰见了七妹么,我们俩看着天色还早,索性就在这里等其他的姐妹们呢,大家一起进去不也挺好的么。”
张氏今日忽然不走妩媚路线了,一身立领紫色衣裙衬得她和大太太柳氏的端庄气质有些相似。何氏微眯了眼快速的上下扫了她一眼,心中却是不屑的。
“六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何氏装着不经意的赞扬了一句,果然看见张氏的脸色白了白。
啧啧,最近大太太受宠,以为只要和她打扮得类似,老爷便会多看她一眼了吗。还真是天真的念头。
拧紧了手上的帕子,张氏勉强地笑道:“哎呀,这外面的日头晒得我有些头晕,我就不等其他几位姐妹,先进去了。”说着匆匆转身离开。
日头太晒?何氏乜斜着眼睛看了眼尚未从云层后头钻出来的太阳,嘴角浮现一丝轻笑,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
至于七太太小王氏,以她高傲的性子,自是看不上眼前这两个‘年老色衰’和‘木讷不已’的三、四太太的,当下利落的背过身子,扶着丫鬟的手跟在张氏的身后也进了屋子。
等其他的姐妹不过是个借口,如今张氏都走了,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看那两个女人还嫌污了她的眼呢!
这时候旁边有丫鬟过来福了身子,“三太太四太太,琥珀姐姐说外头天冷,请两位太太早些进东暖阁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何氏对着小丫鬟笑了笑,涂着鲜红丹蔻的长指甲戳了戳身边碧桃的侧脸。“瞧瞧人家琥珀,碧叶碧桃你们什么时候能有人家一半儿的能干,我也就开心了。”碧叶碧桃赶紧讨饶。
李氏站在何氏身侧靠后的位置,羞怯地低着头,没有多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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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里,柳氏早就醒了。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柳氏只是单薄的披了件外衫,腰后面垫了几个鸭绒芯的靠枕,整个人以一种慵懒无比的姿势靠坐在做功考究的紫檀木拔步床上,手里头握了柄镶金玉如意,慢慢地把玩抚摸着。
头顶的帐子上绣着许多栩栩如生的蝙蝠、灵芝,寓意‘偏福临之’,柳氏心中得意,整个人放松下来看上去更显得安泰闲适,圆润的脸盘上闪烁着种润泽耀人的光彩。
女人活一辈子,争来争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在夫家的权力、地位和以后的孩子是否有出息么。
她是正室,掌握着整个后院的生杀大权,府中最重要的财务也牢牢的被抓在了她的手中,并且现在,她生下了她和老爷唯一的女儿……柳氏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如今她的位置更是牢不可破了,那起子女人也该嫉恨死她了呢。
视线落在手中的那柄玉如意上,柳氏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也不知心里又在想些什么,耳边蓦然却听见了孩子放声大哭的声音。
“怎么了?姐儿怎么了?!”心中惊吓,柳氏半边身子探出去连连叫道。
外头立刻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可是那位小祖宗的哭声却只响不轻,柳氏正焦急着,光线一暗,原来是陈嬷嬷抱着小祖宗进了拔步床。
“太太,姐儿又饿了。可姐儿嘴巴生得刁钻,偏生就是不肯吃那奶妈子的奶呢。”无奈的将哭得憋红了一张小脸的王家金疙瘩轻轻地放到了柳氏的怀中,陈嬷嬷眼含宠溺的看着王富贵的小脸,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柳氏闻言,一张白净的面庞上立时飞起了两片红云,连耳根子都暗暗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