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柳湘院的正堂,只见柳氏一人独坐于正面榻上,面色威严,隐隐可见怒火。她下首两边摆了六张带脚踏的空椅子,此时堂下站了好几人,却没有哪一个敢托大坐下。
又翻过一页账本,柳氏端起茶盏轻抿了两口,这才调转视线,隔了摆在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去看站在厅中的几位账房中的管事。“你们几个,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几个管事纷纷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苦涩。
“大太太,此事是奴才管教不严,奴才责无旁贷。”在账房中管事的刘能往前跨了一步,恭恭敬敬的向柳氏行了全礼,整个人的脸色惨白惨白的。
因着摆放在堂中的屏风,刘能看不见此时柳氏的神情,也只能揣测着主子的心思,小心翼翼地拣着没什么大碍的词句回话。
柳氏半阖了眼皮子,微微勾了下嘴角。这个刘能,还想和她玩儿以退为进?
柳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清脆的一声响就如同扣在了众人的心上,教人猛地一缩,而后逐渐地紧张了起来。
“刘能,此次事情你纵然是有责任的,但毕竟人无完人,看在你服侍了王家这么多年的情分儿上,这次我就再给你个机会……”每个人都觉得柳氏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就是盯在自己身上似的,顿时脊背上一凉,渐渐地被冷汗给浸透了。
“……只要刘能你能把这次贪了银子的人查出来,我不仅不会动你大管事的位置,还大大有赏!”
恩威并施的招数柳氏早就用得烂熟于心,但不得不说的是,这招确实很有用!这不,刘能一边更加卑微的弯折了自己的背脊,一边连声向柳氏保证,定然会找出那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作家伙的。
“嗯。”柳氏轻哼了声,也不知是嘲讽还是其他什么的。“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几个管事一听柳氏放人了,连忙倒退着出了门。直到出了院子才敢站定,暗暗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又苦笑着相视一眼:“大太太真是好生厉害呀,方才在正堂,咱们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了!”
见一众管事都走了,陈嬷嬷这才带着琥珀和玳瑁重新走了进来。早有机灵的小丫头们撤掉了堂中的刺绣屏风。琥珀重新给柳氏换上了一杯热茶,玳瑁坐在柳氏坐着的榻下的脚凳上,手上稍稍用力的为柳氏捶起腿脚来。
“呼——”轻轻吐出郁结在胸口的一口浊气,柳氏放松了身体,整个人斜躺在榻上,背后靠着柔软的枕垫。
陈嬷嬷寻了张离柳氏较近的椅子坐下,又做起活计来。放在陈嬷嬷腿上的篮子里放着的是各种各样尚未做完的小玩意儿,有小肚兜、虎头帽、虎头鞋,颜色鲜艳,个个都红通通的,非常可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为了柳氏所出的贵姐儿做的。
“陈嬷嬷,陪我说说话吧,我现在心口堵得慌。”动了动身子,柳氏的视线随着话音落在了陈嬷嬷手上正做着的虎头帽儿上,一想到她的小富贵,柳氏的眼中不由自主的就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太太可是为了这次的事情?”陈嬷嬷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仔细的瞧了瞧柳氏脸上的表情,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出了口。
自打柳氏生了贵姐儿之后,每日里都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了贵姐儿的身上,反而对家里的权力再没有像以前那般万分在意了,除了需要由柳氏定夺的大事之外,其他都由下面的人为柳氏分担了。
但万万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柳氏偶尔一次心血来潮查了查账本,居然查出有人做了假账!再追查下去,才发现府中银两确实少了一大笔。
虽然那笔银子在柳氏看来算不上很多,不过最教柳氏不能容忍的,是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还敢做手脚!若不是这次柳氏突然让人将账本拿过来,说不定这事儿就这么被那人给掩过去了!不论之后查出来是谁做的事情,想必以柳氏的性子都不会让那人轻轻松松的就解脱了去的。
柳氏是陈嬷嬷自小带大的,陈嬷嬷自然知道她的眼里最是容不下砂子,因而陈嬷嬷大致能够猜到柳氏心中所想的。
不过奴才就是奴才,只有当主子问了,她们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口。否则的话……就算是烂,也要把心里话给烂在肚子里!
柳氏随意的看了陈嬷嬷一眼,意思就是同意了她的问题。
陈嬷嬷放下手里小小的虎头帽儿,想了想道:“太太一直将王府的内务管理得井井有条,想必刘能也是不敢趁着太太您偶尔的闲时来钻这个空子的……”顿了顿,陈嬷嬷又压低了声音道:“怕是,又是后院儿里的那些个狐媚子在兴风作浪了!”
正捏着茶盖撇茶叶的动作一顿,柳氏若有所思的看向陈嬷嬷,心里头思绪转了几圈,然后才说道:“瞧陈嬷嬷你说的,几位妹妹都是王府里的主子,平日里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即便有什么东西是府中没有的,只要妹妹们开了口,我这个做大姐的,难道还会短了她们的不成。”
陈嬷嬷楞了愣,然后才笑道:“太太说的是。奴婢老了,奴婢的这个脑子啊,也早就不大好使了。”
柳氏闭上眼睛,从鼻子里轻哼了声儿。
见柳氏闭口不谈了,陈嬷嬷也重新拿起了给贵姐儿做贴身物什的活计。琥珀和玳瑁也屏着气儿,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些什么,只当着什么都没听见。
被擦得晶亮晶亮的纯铜鎏镀银分体熏香炉里头燃着淡淡的香料,几缕淡淡的轻烟从镂空的花纹中钻出来,再在空气里飘散开来,那朦朦胧胧的烟气愈发衬得柳氏装点精致的屋子就像是仙境似的。
柳氏就这么一手撑着脑袋,整个人斜倚在榻上。玳瑁力度适中的捶着她的腿,倒让柳氏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心里头则暗暗的冷嘲了一声,不管这次的事情是谁先伸出了那只不干净的手……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东西居然敢动她手里的东西。
***
直到离了大太太的院子老远,几个管事才抖抖索索的站直了自己弯曲的腿脚,围在刘能的身边悄声的讨论着。
“刘管事啊,这次,可真的不关我们几个小老儿的事情啊!谁晓得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家伙做了这等手脚不干净的事情哪,居然在大太太的眼皮子底下贪了这么大一笔银子,还做了假账!?”
深知大太太手段的他们可是从来都不敢有那种妄想浑水摸鱼的小心思的,可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居然在他们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干了这种事情!若不是大太太偶尔查了回帐,他们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出那账面上的不对劲来!
要是大太太一生气,把他们统统视作同党给责罚了,那可如何是好啊……
唉唉,造孽啊!
刘能冷着一张脸,“禁言!”然后背了手在身后,匆匆的就冲出被众人包围的圈子。
他们怕,难道他就不担心了吗?他们跟他说委屈,那他向谁喊冤去?真是笑话!别看他在王府做了这么多年的账房管事了,要是大太太真从他们身上查出些蛛丝马迹来,第一个位置不保的人肯定就是他!
真是一群蠢货!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把那个害了他们的人给查出来,而不是在这里低声抱怨!
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瞪了眼其余几人,刘能连声音都寒了不少。“怎么的,还不赶紧办事儿去!干站着就有饭吃了啊!”
几个年纪起码有四五十岁的管事被刘能这么一声喝骂,心中立马的清醒了不少。赶紧的一撩衣摆,小跑着回了外院的账房,一道儿的想法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