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天，等到柳氏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暮色已经暗沉，早就有丫鬟在院子里头点上了灯，整个亮堂堂的一片。
这个时辰正是该用膳的时候了，陈嬷嬷问道：“太太，要用膳吗？”
“算了吧，我不饿。”柳氏挥了挥手，抬眼又搜寻了一遍屋里，发现琥珀尚未回来，倒是王富贵身边‘钱林徐桂’四位嬷嬷中的钱嬷嬷正在屋外候着，见柳氏回来了，赶紧迎上来行礼。“奴婢见过太太。”
“起吧。琥珀还在贵姐儿房里？”
“是，太太。”钱嬷嬷见柳氏要问她话，赶忙快走了几步跨过门槛儿进了屋里，请安之后只是低着头谦卑的回了一句。
柳氏“嗯”了一声，又问钱嬷嬷：“贵姐儿可是吃过了？午后抱回房之后可还乖觉？可曾被日头晒晕了？”
钱嬷嬷一一回道：“贵姐儿吃过了，胃口和往常无异。回房之后先是喝了果汁，再是琥珀、金氏、曹氏同奴婢们陪着贵姐儿玩耍了一番，贵姐儿看上去很是高兴的样子，精神头也十足，并没有被日头晒晕。”
柳氏这才放了心，“让琥珀今晚就宿在贵姐儿房里头吧。若是有事，记得要打发人早早过来说一声儿。”
“是。”
“行了，你回去吧。你们几个可要尽心伺候着贵姐儿，虽然奶娘晚上陪着贵姐儿睡觉的，但还是让她们多起来看几回，别让贵姐儿踢了被子。若是贵姐儿喊饿了便让小厨房热些贵姐儿爱吃的东西。下人们也要记得盯紧些，若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事情，你们几个便只管处理了，我必不会容情的。”柳氏一一仔细吩咐了。
“是，奴婢省的了。”仔细听了柳氏的吩咐，曹氏重复了一遍才告退离开了。
玳瑁将柳氏的茶端上来，柳氏放在桌子上却不动它，只是一只手撑着下巴，皱着眉头坐在那里。
“太太可是觉着累了？不如让奴婢为您揉揉肩？”玳瑁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见柳氏点了头，这才走到柳氏身后，劲道适中的为她揉捏起肩膀来。
陈嬷嬷直觉柳氏这时候正在为陈宇丰的事情而头疼，便没有出口打断柳氏的思路。
柳氏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叹了口气，倒是吓了陈嬷嬷和玳瑁一跳。
“太太，好好的，您叹什么气呀。”
柳氏看了满目担忧的陈嬷嬷一眼，放轻了声音缓缓说道：“还不是为了宇丰。我又想起他娘了，也不知这两年她都过得如何。”
陈嬷嬷放下了手里的绣活儿，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接口说了句。“二小姐如何也不愿接受王府的帮助，那日子……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也跟着叹了声：“摊上那么一个男人……”
“可不是么。”柳氏将手臂搁在了那张红木雕葡萄纹嵌理石圆桌上，垂下眼睑，另一只手却捏起杯盖子把玩了几下。“嬷嬷，你还记得当年芸淑带着宇丰来王府时的事儿么？”
陈嬷嬷闻言愣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似是在回想。
“太太，老奴还记得呢。那都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表少爷刚来的时候才八岁呢。”
“是啊，一眨眼都已近过去那么多年了。宇丰那时候小小的一个孩子，还害羞的红了一张脸，躲在芸淑的身后头不敢出来。瞧着他和芸淑那样单薄的身子我心里头就疼得发慌。
那时候，芸淑跟我进了房就给我跪下了，她说那个妹夫她是指望不上了，她也不能接受王府给她的钱，因为必然会被那男人拿去赌坊的。她这辈子就宇丰一个孩子，不希望他因为他爹的事情而没了好出路，所以才狠下心将他送到我这儿来。我当时也哭了，芸淑小的时候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谁会想到她居然所嫁非人呢……
当时我就想了，这是芸淑的孩子，我定是要好好照顾他的。可是，嬷嬷，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当年那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孩子，怎么长大之后反倒成了如今这般纨绔？”
睫毛颤了颤，一颗水珠子掉落在了大理石镶嵌的桌面上，缓缓地晕开。
纸罩里头燃着的油灯芯爆了一下，噼啪一声，连带着晃动了柳氏映在棉窗纸上的影子。
屋子里一片沉默，柳氏和陈嬷嬷都沉浸在了十多年前与柳芸淑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回忆中。玳瑁年纪小没见过柳家二小姐的面，自然是插不了嘴的。
倒是陈嬷嬷先回过了神，有些担忧的望着柳氏：“太太，那表少爷的事儿……究竟该怎么办？”
陈嬷嬷原本是见不得陈宇丰那样不学无术的无赖样子的，但柳氏方才提起了当年柳芸淑亲自带着陈宇丰来王府的事情，陈嬷嬷也忍不住有些心软了。
再怎么说，陈宇丰好歹也是柳家二小姐的嫡子，犯点儿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但麻烦就麻烦在，后院儿里总有那么几个心大的女人想着要看柳氏的笑话，才导致了柳氏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些难办。
柳氏把玩着杯盖子的手顿了顿，才将那盖子放到了桌面上头。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那茶水已经微凉，还带着些淡淡的苦涩，顺着喉咙口滑进去，一直凉到了胃里头。
冷笑了一记，柳氏放下还剩了一半的茶盏，轻声道：“即便是老爷今日在场，我也还是那句话——宇丰我是保定了的。他做了错事儿，贪墨了的银子就从我的私账上划出去，他管事的位子也给他撤了，再找几个知根知底的小厮将他给我管严了，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陈嬷嬷一听便知道，柳氏这就是准备要正大光明的就包庇表少爷了。本来嘛，主子的事情就容不得个奴才插嘴，何况听太太的意思，老爷即便知道了也是不会责怪于她的，那她一个老奴才还有什么好劝的？
心里如是想着，陈嬷嬷又拿起了方才放下的绣活儿做起来。
“嬷嬷，宇丰那儿我还是不太放心。”拿手指敲了敲桌子，柳氏蹙着眉头有些担心。“这样吧，我过去他院子走一趟，看看他现在如何了。”
见陈嬷嬷就要起身跟她出门，柳氏连忙拦住了她：“嬷嬷，就让玳瑁和我去吧，你就在房里歇了吧。”
“太太，老奴的身子骨还硬着呢，陪您去趟表少爷的院子还是没有问题的。”陈嬷嬷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以表示自己话中的真实性。
柳氏倒是不吃她这一套，挥了挥手道：“行了，嬷嬷，你的身体我还会不知道么。这天都黑了，你还是留下吧。若是贵姐儿房里有些什么事情，你也好先一步照应着。”
说了这么会儿话的功夫，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暗下来了，陈嬷嬷这才无奈，又见外头吹起了风，便亲自去取了柳氏的披风来为她披上，又提着灯送到了院子门口。“太太，路上小心些，尽早回来吧。”转头将手上的灯笼交给了一个二等丫鬟，又嘱咐了玳瑁眼睛尖着点儿，万事小心。
玳瑁软着性子一一应下了，面上没有分毫的不耐烦。倒是柳氏笑着扯了扯陈嬷嬷的手，“嬷嬷，你再说下去，我连这趟门都不用出了！”
“行了行了，老奴知道太太您不耐烦听我说这些。还是赶紧去了就回来吧。”陈嬷嬷也了解柳氏的性子，便不再多言，倚着门口远远的看着这一群人消失在了暗沉沉的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