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柳氏带来的一大串丫鬟及婆子退到房外听不见屋里人谈话的地方,连着玳瑁也出去了。柳氏同陈宇丰往窗边看出去,若是谁有什么小动作,简直看得一清二楚。
放下茶碗,柳氏轻咳了声,陈宇丰闻声抬头看着柳氏。
“宇丰,真是辛苦你了。”
陈宇丰背对着屋外众人忽而笑起来,竟一扫先前给人以油头粉面的纨绔子弟形象,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俊朗来。“能为姨母分忧可是外甥得了天大的福运,外甥哪里会觉得辛苦。”
顿了一下,陈宇丰放轻了声音道:“只是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外甥事先居然没得着一点儿的消息……方才罗总管差人去寻外甥的时候,好险没被看破。”
柳氏也蹙紧了眉头,“姨母这边儿也相差无多。前几日从账上查出有人贪墨银子也就算了,今日竟牵连到你身上去了。若非姨母深知宇丰你一直是伪装成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怕是今日姨母便要真的被这‘真相’给气晕过去了。”
见陈宇丰还是躬身站着,柳氏亲自站起去拉了他的手:“行了,这会儿其他人都在外头,也听不见咱们姨甥在说些什么,你便尽管放松些吧。”
“看来是外甥过于紧张了。”陈宇丰笑笑,还是挑选了个背对屋外的位置坐下,倒是刚好和柳氏坐成了对面。
柳氏心中多少有些酸涩,陈宇丰这般谨小慎微,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帮她这个姨母。宇丰如今年已二十,自从他打算成为她暗中的助力以来,已有六七年了。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在众人面前伪装出一副无用的样子,背地里却帮着她做些要紧的大事儿。此事整座王府上下,出了她之外就再无第二人知晓了,便是连陈嬷嬷都没有让她知道丁点儿的消息。
当年柳氏还欣慰于外甥的懂事,但如今再想起来,却觉着自己对不起宇丰这个孩子。“宇丰啊,别人家的孩子十来岁就成亲了,有些早的便是连爹都做上了。可是你,因着你在外头的表现,这城里居然没有适龄的姑娘肯嫁于你……姨母真是对不起当年把你带来的芸淑啊!”说着柳氏用袖子印了印有些湿的眼角。
“姨母您过虑了,怎么会没有女子肯嫁给外甥呢,那些姑娘早就从王府门口排到城外头去了!”陈宇丰打趣道,却绝口不提他娘的事情。
柳氏瞧了陈宇丰一眼,见他脸上笑的灿烂,似乎一点儿都没有伤心的迹象。柳氏知道外甥话中所谓的‘姑娘’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好姑娘,想来外甥也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的,只是怕她这个姨母担心,所以才拿着那些勾栏里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妓子来应付应付她。只是这孩子大了,心思也广了,柳氏本就觉得对他心有亏欠,在这方面也不好再多管,只能当做没听懂话中的意思。顿了顿,柳氏又小心问道:“宇丰,你心里是否还在记怨你娘……”
“外甥并没有!”陈宇丰打断柳氏的话,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抓紧了。“外甥知道,我娘是为我好才不让我再回去去看望她的,这些外甥都明白,只是心里头还觉着有些难受,所以才不想多谈的。姨母放心,外甥心中并无怨恨,只是有些……惆怅罢了。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娘亲还在受苦,外甥却无法帮她、与她团聚,更何况是亲自侍奉娘亲了……”
柳氏听了心中更觉酸楚,“宇丰,那你可曾怨恨过姨母?若是姨母当年再强硬些,说不定你娘就能与你爹和离了,你们娘儿俩也能在这儿平静生活了。”
这个问题,其实陈宇丰当年未曾没有想过,他甚至也怨恨过柳氏,怨恨她为什么不将他娘也留下。可是这许多年过去了,陈宇丰也算是想明白了。“这与姨母无关,我爹虽不是个好男人,但我娘记挂着他,离不开他。哪怕姨母您将我娘留下了,只怕她也不会开心的。”
半晌,这姨甥两人相顾无言。
一盏热茶渐渐凉了,最后也只剩下满嘴的苦涩。这苦,也唯有喝茶的人自己知晓,旁人哪里会知道其中乾坤。
陈宇丰见柳氏低头垂泪,生怕柳氏心伤,便赶忙寻了另一个话题:“姨母,今日之事,外甥觉得应该是有心人从中作梗,故意将线索引到了外甥身上。至于目的么……想来或许是与姨母有关了。”
柳氏生性要强,感伤胞妹与外甥命运不济也不过是偶尔的事情,此时听见陈宇丰说起今日的事情,当下便拭干了眼泪细细听陈宇丰说来。
“外甥想着,此人可能是想给姨母找些不痛快,故而也将外甥牵扯了进来。否则的话,外甥这般一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即便是被禁了足,也与大事无碍的。不过这样的话,也有一点好处——外甥正好可以避人耳目的出府去安排事情。不过,劳烦姨母将这风流阁中的奴才都换一遍,最好都是些身家清白的,免得掺了什么黑心的家伙。”陈宇丰说着,目光忽的一闪,看上去阴沉沉的。
柳氏自然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立马就向外甥打了包票。想了一会儿,柳氏又说道:“宇丰啊,贵姐儿如今还小呢,姨母整日都在后院里,对于前头的事情也不是那么清楚的。姨母只怕有些人从外头找了帮手来害贵姐儿,所以宇丰,外头还要劳你多看顾着些了。”
讲到王富贵的事情,陈宇丰自然是满口答应的。“姨母放心,贵姐儿毕竟是我表妹,外甥哪里会让人害了自己的表妹呢?若是真有那起子黑心人……外甥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的。”
柳氏心里甚是欣慰,刚露出丁点儿的笑意,便瞧见屋外头那群丫鬟婆子里头有人遮掩着探头探脑的,似是在努力听清楚主子们的谈话。微眯了眼,柳氏垂下眼睑,语重心长地对陈宇丰道:“宇丰,不是姨母不肯帮你,只是你这次着实有些过了!哪怕姨母身为王家正经的大太太,毕竟也不好太过包庇你不是。”
先是愣了一愣,陈宇丰马上就反应过来,膝盖一曲便跪在了柳氏面前。“姨母,外甥只是一时昏了头脑。看在我娘的份上,姨母您就饶了外甥吧!”
“行了!以后你便呆在这园子里养身子吧!没有我的意思,谁都不会放你出门的。”柳氏对着陈宇丰疾言厉色的说教了一番,而后又软下神色来:“等你身子骨好些了,姨母再找人带你出去游山玩水,看看我天圣国的大好风光,可好?”
“姨母……”陈宇丰似是不死心,还想着要求饶。
柳氏恼怒起来,起身甩了袖子就离开了,并吩咐了将风流阁中所有的奴才都打发出去,再重新选一批上来伺候表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