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已经忙碌了大半个月了,每日都早出晚归的不见人影。莫要说是后院的那几房太太们了,便是连大太太柳氏同最受王老爷疼宠的嫡长小姐王富贵都已经好久没有见过王老爷了。
这一日,王富贵陪着大太太柳氏在房里用膳,仅仅一顿午膳便已经极尽奢华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山珍海味、美味珍馐,只要是能想到的,便都能在这桌上窥见。
泥金碟子里的鱼肉被白芍剔干净了细小的刺,再用银制的小刀切成碎丁,摆在了王富贵的面前。
王富贵小口小口的吃着。柳氏却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
“娘才吃了一点,不再用些了吗?过会儿会饿的。”王富贵瞧了眼柳氏面前干净的碗,有些担忧地看着柳氏。
柳氏对着她笑了笑,取过帕子伸手替王富贵擦拭干净了嘴角上沾着的汤汁,“不了,娘已经饱了。姐儿若是饿的话,再用些罢。”
话虽这么说,但柳氏的神色瞧着却很是憔悴,连上等的粉黛都遮掩不住她眼下青黑的印迹。王富贵顿时觉得口中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便也放下了象牙箸。“我也饱了。”
看着王富贵一脸倔强的表情,柳氏心里暗叹一声,嘴上倒也不多说什么了。毕竟是她的女儿,她又哪里会不了解这孩子的心思呢。
“那便不吃了。若是待会儿肚子饿了,便教人先给你上些糕点垫垫肚子。”柳氏的眼底掩藏着担忧,却在面对王富贵的时候掩去了一切,用一副温柔的慈母样子抚平了王富贵心中的不安。
“娘,爹爹他最近好忙……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犹豫了一下,王富贵还是捡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问了柳氏。
柳氏心中一惊,眉梢高挑。“这是什么胡话,姐儿这是打哪里听来的?!”
抿了抿唇,王富贵移开了视线。柳氏心里又放松下来,软着声音对她说:“家里好好儿的,能出什么事儿呢?便是有事了,也还有你爹爹同我呢,哪里轮的着你个五岁的娃儿来担忧?再者,这两日家中就要有贵客临门,姐儿还是在呆在自己屋子里吧,免得在外头有什么闪失。”
母女间的气氛稍稍有些僵硬,这时候,侍立一边的陈嬷嬷笑着插话进来打趣道:“想来姐儿是在担心太太和老爷的身子罢。姐儿年纪小小的便会心疼人了,想来以后长大了也是个顶顶孝顺的人儿呢!”
陈嬷嬷给了这对母女台阶下,好歹两人的气氛又好转了。
柳氏到底心疼女儿,又拉着王富贵的手仔仔细细的吩咐了些话儿,这才依依不舍的让她回房去了。
*
春季已经快要过去,带着些许暑气的风张扬肆意地刮过。树叶之间投射下来的阳光耀眼的让人难以直视,斑驳的光点将柳氏的表情分割得神秘莫测。
那个孩子小小的背影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消失了。
柳氏在原地伫立良久。
她将那抹温柔藏进了心底,脸上的神色逐渐冷淡下来,又过了会儿,才搭着琥珀的手转身回了房。“去将罗平叫来,我有事儿要吩咐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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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间暑气渐重,等在院子里消了食,王富贵又在房中小憩了半个时辰,等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精力。
“姐儿下午可是要练练女红?”白芍替王富贵擦了脸,又递上一杯清甜的蜂蜜水。
王富贵年岁还小,学习女红也是近来才开始的,自然也只有配配色的活计可做。再者,这位嫡小姐光是身边的针线上人便有八人之多!
打量着王家的权势,想来依照王富贵的身份,以后多半也是招赘入门,自是不需要她对这女红有多精通的,只要懂个大概,能拿得出手即可。
想了想,王富贵还是耍了个小心眼儿:“不了,午后我想一个人看看书。没有我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许进房来。”
“这……奴婢省的了。”白芍只不过略微迟疑了会儿,王富贵便瞪了她一眼。白芍只得应下。
“那便行了,你退下吧。对了,今日我想吃那道佛跳墙,你且去大厨房里看着点儿,可别教她们烧得过了火候,尝起来没滋没味的。”挥一挥手,王富贵便打发了白芍出去。
娘亲那里这时候正忙乱得紧,想来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到她,王富贵嘀咕了一会儿,趁着白芍出了院子,其他丫鬟们都忙着干活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别瞧王富贵在王老爷同柳氏的面前总是一副乖巧的模样,但自打她出生以来所承受的娇宠已足以将她惯成一副不同于其他大家闺秀的个性。
方才还在柳氏房中的时候,王富贵就已经有所察觉,王老爷最近定是有了烦心事,再加上这段时日家中不大安定,便挑起了王富贵本就旺盛的好奇心。故而她特意支开了最麻烦的白芍,又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打算偷偷溜去王老爷的书房,看看能否偷听到些什么消息。
大约真是运气,书房中空无一人。王富贵便趁机悄悄溜进了王老爷书房中博古架最下面的柜子里躲好。
只是过了许久都未曾见有人进来,加上柜子里空间狭小,光线也很是昏暗,没过多久,王富贵便觉得又有些困乏了。
不知道这一梦睡过去了多久,倒是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将王富贵给吵醒了。
“曹大人,不是在下想要违逆那位的意思,而是……这旨意本就有些含糊,更遑论在下手上真的没有这样东西。”
此时正在说话之人便是王老爷了,躲在柜子里的王富贵却觉得有些诧异。她向来听惯了王老爷自信的说话声,如今乍然听见这种带着些无奈的语气,还当真有些不适应。
“官人(宋以后,对有一定地位的男子的敬称。此处借用)此话差矣。”
另一道尖细的声音笑起来,那声音听着不男不女的,直教王富贵有些毛骨悚然。她趴在柜门上从细细的缝道里望出去,只瞧见王老爷背对着她的方向,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正站在王老爷面前说着话。
“王大官人有钱有势,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是官人拿不到的呢?”
“大人莫要夸大!在下不过一介平民,至多说得上是个整日与钱为伍的商人,哪里能有大人口中那般大的能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下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如同蝼蚁一般。”
“呵呵……”那位曹大人忽然间笑起来,“官人真是谨慎了,咱家方才也未说什么,世上一切未有不能以金钱衡量之物,官人这般的人,自然不会有缺的物什。这话,咱家可没有说错呢。”
王老爷没有接话,曹大人便接着说道:“官人之名,莫说是咱们天圣国了,便是连那头的南殷国都如雷贯耳呢。官人才是莫要谦虚了。”
躲在柜子里终究听不真切,王老爷一直背对着王富贵,不知他是又说了些什么,对方忽的不耐烦起来,原本还笑吟吟的脸色一下子放了下来,冷着声音大声道:“官人也莫要再推辞,那位既已这么说了,官人只教照做便是。哪里还容得官人多说半个不字!那东西,若是三日之后官人拿不出来,也莫怪咱家对官人不客气了。”说罢便拂袖而去。
王老爷定定的站了会儿,最终长叹息了一声,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