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的意思很简单，司马先生懒得等她，所以就睡了。
或者说，司马先生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确定，她根本不可能准时回来，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她。
左慈心中冷笑不已。
不过，既已打算遂了司马先生的心愿，她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心生不满。
徐平到底比不上司马先生那般的老狐狸，左慈不过是低下了头不教他看见自己眼中的冰冷，伪装出一幅委屈又伤心的模样，便教这个老小孩儿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一个劲儿的安慰着她。
又耍了点儿小心眼将徐平忽悠走了，左慈一个人呆在房中。从椅子上起身，她脱下衣裳爬上了床，放下窗前的纱帐，将自己埋入厚实暖和的被子中。
而后才渐渐地放开了自己的表情。
司马先生想要将她从尖锐的石子打磨成没有棱角没有个性的珍珠，身为他心腹并且身怀武功的徐平也不可信。别看徐平平日里总是像个小孩儿的性格，但只要是司马先生一句话，只怕她便看不见第二日的太阳了。
这便是心腹。不需要理由，只会忠诚地执行主子的命令，永不背叛。
正是因为徐平的存在，这也使得左慈在这里没有一刻钟可以放松自己，因为她不知道会不会一个大意，便被司马先生给抓住了把柄。
……为了活命，为了她最终的目的，从这一刻开始，她便不再是她了。她必须学会向司马先生妥协，必须学会委曲求全，必须学会怯懦、胆小、害怕。
这一份属于曾经的王富贵的倔强不屈，便让她左慈暂且封印在心底吧。直到司马先生临死的那一日，再将其放出来……到了那时，便宛若猛兽出闸，无人可挡。
……
左慈的呼吸逐渐绵长起来，她在睡梦中将曾经的自己埋入了心底深处。等到明日，面对司马先生的，便是一个全新的她……一个，司马先生所希望看见的她。
屋外，徐平等到左慈睡着了之后，才放轻了脚步，悄悄地从窗檐下离开了。
*
“臭小子，昨日可曾学到了些什么？”司马先生吃着一碟花生米，眯缝着眼睛打量着站在他眼前的左慈。
这丫头……怎么忽然之间就给了他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呢……和昨日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看上去，倒像是更软弱了些。
难道还真是被昨日的事情给吓着了？
司马先生摸了摸短须，若有所思。想来也是，不过是个五岁大的奶娃娃，心志还能坚定到哪里去？只教随便吓一吓，她便会晓得怕了，这样也好，方便他教导她不是。
“学生不知，还请先生指点学生一二。”左慈极恭敬地立在司马先生左近，竖着耳朵仔细听，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似乎是对左慈这样的恭敬感到了满意，司马先生只是轻嘲了她几句便转了话题：“你似乎不大瞧得上门口的那群孩子吧？”
“是，学生没法忍受，也不想和他们呆在一起。”左慈实话实说。
司马先生笑了笑，用手指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如果你心中真是这么想的，那你第一步便该输了。”
见左慈不信地睁大了眼睛，他继续道：“无论你的对手是谁，在没有斩草除根之前，都不能放松戒备，更不能以貌取人。要知道，人心隔肚皮，衣冠楚楚的人可能是禽兽，衣衫褴褛的人也有可能会成为你的贵人。
你瞧不上门外的那群孩子，但事实上，人家也不大瞧得起你哩。你不想与他们为伍的原因为何？还不就是因为他们不如你有钱，不能像你一样穿好的、用好的么？可是你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什么能比他们更出色的？他们从小便在安和县长大，又整日都在外头疯玩，可以说，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熟悉安和县了。
你来安和县求学，必定要花费上数年的时间。而在这几年的时间中，你敢确定自己真的一次都不会同他们扯上关系吗？你敢说，在无人带领你的情况下，你能在短时间之内就将安和县的状况给摸个透彻了吗？”
左慈听得极认真，只是终究有些不服气。她也不出声反驳，司马先生叹了口气。
“当你初来乍到一个地方，最先要做的是顺从当地的势力，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得努力与他们融合，而非排斥他们，和他们拉开关系。但是当你自身的影响愈发壮大的时候，便是你抬高了头颅，掌控住他们的时候。”
司马先生笑着握紧了掌心，左慈却从他眼中看出了冷漠。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心中有些惧意，这司马先生果然不弱他面上瞧着那般和善简单。
“你可明白了？”
左慈犹豫了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先生说的话，学生字字牢记心中，自不敢忘。只是……大约因为学生未曾亲身经历过，故而只能明白十之五六。请先生恕罪，学生愚钝。”说着又是一躬身。
司马先生倒是不大在意，也不生气。探过身子来扶起了左慈，笑呵呵的道：“也罢，你方才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呢，老夫教你这些也有些早了。”只是语气中带了些遗憾。
“学生愚钝，辜负了先生一片美意。”
“行了行了，你这个臭小子！老夫最是受不了这些酸不溜丢的东西了，你倒还在这儿显摆上了！”司马先生忽然又生气起来，指着左慈一顿好念。半晌之后才挥挥手，“得了吧，老夫说得口都快干了！倒是换成你小子来说说，昨日你哪些地方做错了？”
左慈机灵的上前为司马先生倒了杯热茶，双手捧着茶盏奉给了司马先生。司马先生惬意地呷了口热茶，整个人倚在榻上，显得越发的懒散了。
左慈偏着头想了想，酝酿了一会才道：“学生之错，有两处。一者，即便学生再瞧不上那些人，也不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摆出不喜他们的态度。二者，学生愚钝，却没想到能借助于他们的本事。若是有他们相助，想必学生昨日也就不会花费了整日的时间——既浪费了精力，又花费了不必要的时间。简直就是入不敷出。”
这丫头，看得倒还算明白。司马先生暗暗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