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最是芳草萋萋,细雨霏霏。
李云佑专心地开着车,眉头微微皱着,看样子着实不满后座上一直持续的絮絮叨叨。
海棠和阿呆两个人做在后排。海棠会晕车是老毛病了,密闭的空间里会更要命,头晕、想吐、恶心、眼花,整个人跟小死一回也不差多少。不过现在却有个好处,她不用觉得不搭理李云佑会尴尬。晕车嘛,有心无力也是有的,虽然她分明是无心无力。
所以,此时她仍把那车窗小小地留着点缝隙,即便外面飘着如丝春雨,即便车座上已有点点水迹。
她不开车,体会不到爱车人的心疼,任那水迹漫开。
可有人不一样,阿呆已经在座位上吼起来,“某白姐,快些关起车窗,你看那水迹都渗进来了,真真自己不知道爱惜。”说着就横过手来想摇起车窗。
“我晕车。雨小,不碍事,湿不了。”海棠推开他。
“哪湿不了?这都是水。这车也是能给你这样糟蹋的?真不知爱惜!”阿呆眼里闪着一种媳妇被人糟蹋的凶恶眼光。
海棠怒了,“我当你担心打湿我呢?这车有什么好心疼的,我有四肢加大脑还不及这四轮怪物贵重么?”
“我的好姐姐,你还当真没它贵重。可知这是什么牌子?只告诉你一句,咱们学校当年轰动全市的那场求婚,那千万富豪开的就这车。”某白稍显青涩的面庞显出一抹痴狂样,像是在神往那场盛大的求婚,不知道是遗憾系花跟了别人,还是遗憾自己没有千万身家。
“开着吧。工具而已,人好就好。”李云佑在驾驶座上不疾不徐地说出这话,一个急转弯,车子奔高速去了。
“哈……”阿呆惊了,差点掉了下巴。这人年纪不大,口气也狂了些吧,这些富二代哪里知道民间疾苦。“某白姐,你怎么认识这富二代的?”
海棠心里难受着呢,一个字,晕。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李云佑在前头淡淡说道,“这车虽是别人送的,却也是我自己劳动所得。”
阿呆瞬间来了兴致,彻底地说,李云佑是他遇见的第一个这么年轻的富豪,难得竟还不是富二代,官二代。
“这位师兄,你是做什么的?彦青一向对有为才俊仰慕有佳,今天幸得一遇,望师兄多传授些成功经验,受益不尽。”
李云佑从后视镜看了恹恹的海棠,“客气。找机会说吧。晕车的人吵不得。”
海棠心里很是感激的,他其实挺细心的么,挺体贴的么,挺照顾人的么……
她绵绵不绝的感激尚未联想完毕,就听前排他低低说了句,“森林系么,这车都晕,娇气。”
海棠不想说话了,不想思考了,刚刚肯定是产幻了。
娇气?她娇气!睡一觉吧,醒了把你们都变消失。。。
路其实还是远的,到锦城的高速路口时,已近傍晚。
“这里把我放下就行,对,城南桥。”阿呆叫嚷着,将近六个小时的车程居然精神还这么好。
“某白,你自己可以回去么?看你脸色不是很好。”阿呆别扭地说,“要不,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去再走,吧。”
阿呆住城南,某白住城东偏北,说起来这样得再绕城一圈他才能回到家。
海棠晕晕的脑袋转不太动,她想,看样子阿呆小心肝很纠结啊,还是不让他为难,反正也靠不住,“我……”
“我送她。”海棠话未出口,李云佑先表达了意见。
“也好,有师兄送,我也很放心。某白姐,我就先走了。”阿呆从善如流,迫不及待地下车。
哎,都是有小情人的。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兮……
“明天晚饭一起吃吧。”李云佑浅浅的说。
“为什么不是今天?”海棠任性地问。内心还在纠结,小情人,有小情人了不起,闪这么快,有没有一丝丝革命情谊、战友情深。
李云佑回头深深地将她望了望,迅速说“明天。现在你没力气吃。”
“哦。”海棠无力。
“我住……”
“我知道”,某人相当淡定地回答,“堵车,大概还要半小时,你再睡会儿。”
“你知道?”海棠吃惊不小!
“你调查我?还是跟踪我?”
“我一直找你,然后跟你回了月城。”李云佑平静的望着前方堵成一锅粥的路况,仿佛并不见焦急。
“哦。”海棠想,吃饭就吃饭,到时候把所有疑问一并解决了,今天天塌了也容前面那个人先顶着。
世界上为嘛会有晕车这种怪物哇!
街边的霓虹渐渐亮了,车七弯八拐进了一个窄窄的巷弄,渐渐停了下来。
海棠一抬眼看到那锈迹斑斑的“莲桂苑”三个破旧大字,知道自己到家了。
“麻烦你了,我自己上楼就行。”海棠绝计不想邀请他进屋的。宅女的屋子嘛,大家懂的。
李云佑稍微地愣了愣,“也好,早点休息。”
海棠冲他挥手告别,带走一堆疑问。
海棠想吐,今天估计头会很疼吧?妈妈要在多好,还能给揉揉。这个人不是男朋友么?应该也可以给揉揉么?
……海棠,你打住。都什么思想,做人要自立,怎能想依赖谁,你又不是藤,你是木头。
……妈妈,妈妈一个人在乡下也不知怎样?回去看她么?可是,见了又怎样?
……海棠,你也差不多孤儿了。
……海棠,你头疼么?
远远的,李云佑等她的背影转了弯,再也不见,才收回眼光。
眼神微微眯着,嘴角抿紧,倔强的神情像是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爸,****是什么?你日日念着、恨着,却是想了那个女人一辈子。
……爸,你让我莫蹈覆辙,那时你眼神的惨烈我尚不能懂,是被辜负的苦,被背叛的怒,还是得不到的怨,抑或相守不成的痴呢?
……爸,你为什么终身不娶呢?为了那样的女人?孤冢独茔,青山草荒,是否值得?
……白海棠么?
那人清瘦的模样在脑海里渐渐深刻,那双黑漆的眸子里,他见过死寂、绝望、冷情、淡然,也有迷惑、浅白和羞怯。羞怯么?
锦城的夜是一块花了的油布,各色的霓虹闪着声色犬马的诱惑,呜咽的大小车辆是偌大天幕下疾驰的怪物,东西南北的夜间建筑施工地上轰鸣的机械敲敲打打,整个世界像是个遗弃在废墟的蹩脚手工作坊。
城市的夜,让人怨怠,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