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个精神性药物吧,也真是奇特,既然不见多少反映,那当初何必辛辛苦苦弄到她身上呢?她问过医生了,只告诉她,这种情绪干扰,只是让人心扉较平时更开敞,说白了,就是容易按着别人的意思做事,缺乏反抗精神和分辨力。当白海棠思维渐渐恢复,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冥思苦想、煞费苦心,终究一无所获。
只得一声长叹,苍天弄人!
然而李云佑这阵子却有种让人觉得他转性的感觉,对了,整个就是冻了一冬天的冰块遇见春天的骄阳,他融化了。
事情具体是这样的。
白海棠住院这些天,头两天是没见到他人,待一见到,白海棠的心里就抖了抖,这……李云佑几乎拿出了父亲照顾女儿的全部热情,端茶递水、看病吃药、温言细语、扶来扶去,恩,就差洗浴伺候,简直是疼若明珠,惜若珍宝。
“海棠,外面的天气不错,我们去晒晒太阳,这样能好得快些。”
“海棠,听说西街新开了家牛肉馆,味道很好,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吃。心里有盼望,病就能好得快些。”
……
“海棠,我让阿琳把你平常看的书带了几本过来,你要听么?我帮你念,这样病……”
“要!”白海棠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愿意,眼睛闪闪发亮,露出极盼望的神情。
这时,王素琳刚好在他们身边,听到这个,她已经从刚开始见识李云佑用这种语气说话时的虎躯一震,到慢慢适应了。可这海棠白痴似的流口水的眼光,更让她大惑不解,不是说,药物渐渐分解,快好了么?
她走过来,认真的盯着白海棠,摸摸额头,检查眼睛瞳仁,“怎么越来越白痴了?”
白海棠没理她,笑嘻嘻的望着李云佑等着他念书。王素琳受够了他们的甜甜蜜蜜、情意切切,终于忍无可忍,一翻白眼摔门出去了,“做你们的——朗读者。”
李云佑嘴角含笑,随便翻检了本桌子上,白海棠看了一半趴着的书来读。居然是本诗词。
春日的阳光从窗台漏进来,窗下一墙七里香开得白白嫩嫩,极是可爱。白海棠顺着这光线望出去,远处的海棠花热烈喧闹,再远处白云飘渺。感觉好像面上有细流似的风拂过,挠在人心上,忍不住要呵呵娇笑。
白海棠傻傻笑着的时候,脸已经一瞬不瞬的直勾勾的望着李云佑。李云佑冷峻的眉眼间收起了往日的冷然,一脉柔和,温润如玉,他只是轻轻勾起嘴角,含笑望她,又继续念书。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书里抬头,一眼就望见白海棠还是那副痴迷模样,愣愣看着他时,他不由得尴尬笑笑,“海棠,好看?”
“好听。”白海棠急切的说出这两个字,似乎想也未想,又似乎已经想过千百遍,出口即是。
“嗯?”
“其实我是个声音控,你不知道吧。”白海棠望着他,呵呵的笑出声来。“我对声音的挑剔,据阿琳说是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那是她不懂欣赏。我对一个人的喜欢和讨厌大约都得从声音开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哦,那时没听见,也许是第二次,我就在心里想,一个人说话声音能这么好听,像唱歌一样,恩,或许比唱歌还要好听,真是嫉妒死仙人。”
李云佑闷笑一声,“那不是,说得比唱的好听。”说完,他神色突然一窒,只是即刻又恢复如初。
说得比唱的好听,大约是个贬义词吧,不管是诱哄,还是挑唆,总有些欺骗的意思。他在心里苦笑,她这说法还真是异曲同工,歪打正着么。
“海棠,你喜欢我么?”他依旧清音如歌。虽然知道,这样的问题等于白痴加傻子的升级版,他还是要问,不得不问,直到确定她的心意。从权叔那里,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慢慢等她。
“喜欢。”白海棠不假思索。
“那,爱么?”他微微迟疑着说出这个字眼。
“爱。”
太过短暂,太过直白,李云佑听得微微一愣。好吧,她仍然情绪放任。
“你呢?”她脸上还是笑嘻嘻,一片世界很美好的天真笑容,歪着头,她问他,“李云佑,你爱我么?”
李云佑眼眸深深,锁着她的视线,一个字在他的舌头打了个卷就说了出来,“爱。”
他知道自己是卑鄙的,甚至无人时都想抽自己,可是,不可以的。既然有诺言,就要去兑现,既然有誓言,就要去实现;哪怕伤人伤己,哪怕再不能回头,也不得怨悔。那个春草青青的孤冢,那个一生从未展颜的清濯男子,那个牵着他的手给他新的人生,唤他佑儿的父亲……
他敛了敛深思,继续读那本诗集。
将将好是这一段,他轻慢如歌,缓缓念来,“……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说完他摇了摇头,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自己,李云佑啊,堂堂七尺男儿,你竟然这样算计一个痴痴恋慕你的女子。当真可恨!
可是,无奈,罢了……
他分神半晌,再看白海棠时,这姑娘估计入了什么魔障,依然痴痴望着他笑。见他回望过来,眼神里仿佛在问她为什么傻笑时,她笑得更为开心了些,眉眼飞扬,极是明丽动人。
李云佑的心里又一窒,暗骂自己,卑鄙!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白海棠甜甜的声音里,有些濡濡的情绪,头埋着,小声的,清晰的,缓慢的,郑重的说出这句曾徘徊在心头一千遍、一万遍,却找不到那个可以诉说的人的话,终于,小心地说了出来。像一个仪式,像是神坛上的祭词,这是一个一生交付的诺言。她埋低了头,不敢抬起来看他,耳朵都羞红了,有窃窃的笑声,几不可闻。良久她快速抬头瞥一眼他,不殆看清他的表情,又迅速的低了头。
良久了,才听到李云佑的声音传来,
“傻丫头,这种话不是现在就说的。”不似惯常的清凌,到像承受着狂风骤雨、烈焰煎熬还努力维持镇定一样,“总是先要有男子的承诺,女子才能少吃些亏。”
“可是你刚才把关雎、凤求凰都念了两遍了啊。”
“……”
她笑嘻嘻的,向往的说,“我一直想,一直想把这句话,讲给我心上的那个人听。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人生过得太谨慎,难免就太苍白,没有遇见那个人之前的青春都是荒芜的。我只好一直等,一直等得都快忘记这句话本来是怎样说的了,以为今生不能了。可是呵,上天是眷顾我的么?你找到了我。我准备着这样一句话,愿意讲给你听。”
不管结局如何,有些爱本来放纵,在说出承诺的时候,完全不会思维万一不能的事情。那一刻,我们都以为,世界是这样美好。所有的一切如我们喜欢的样子,滋长绵延,无绝无期。所以,多少海誓山盟那样情真意切,肺腑翻腾;多少痴男怨女那样缠绵缱绻,一晌贪欢。
人,总是相信希望的。
李云佑的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一方面这无疑是他一手策划布局那么久的计划的最好结局,一方面那个善良的充满爱意的自己又在疯狂的咒骂自己的卑鄙!
“那是念书。”沉默了许久,他淡淡说出这句。
“可你愿意么?”白海棠一贯淡漠的眉眼,不知是因为强烈的想要知道而变得稚气强求,还是,这就叫放任情绪?“你找了我十年,你说,要我做你女朋友,那时,我们初遇。”
李云佑抬着头,紧紧的注视着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坚定道,“我愿意娶你。”
既然已经遇见,既然已经在如此诡秘艰难的动机开端下,我一步步为你沉沦,为你怀疑复仇的光明磊落,为你屡劝自己慢一点、这个复仇的脚步慢一点,甚至或者放弃算了……既然,我和你一样,此刻的内心其实牵挂的是对方,是漫长时光,一起走过。那么,就我的心而言,我是愿意娶你的。这一点上,我没有骗你,没有骗自己,没有骗任何人。
唯,这一点。
白海棠等待的忐忑心情,瞬间得到解放,眉目被点亮,像是三月里陆地上新开的第一朵春花。娇怯,烂漫,潋滟恣意,刹那芳华。
她高举手臂,热情的,心满意足的伸手过来,准备着拥抱这个她心里面爱慕着的,有着英俊容貌,更是音色如歌的男人。
手还没有伸到,有人推门进来。林医生说,“海棠,说你早嚷着要回去,我来给你打最后一剂清毒针。”
一向害羞的她,不敢在外人面前放纵自己的她,埋藏情绪喜怒很深的她,不顾林医生的挤眉弄眼,开心的,欣喜的,仿佛拥抱此生最美好的宝物一样,给了李云佑一个紧紧的拥抱。
寂静的病房里,她甜甜的笑声,清脆着散落。
欢喜,满屋。